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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的語言。詩大家都知道,不必細說;散文如《唐詩雜論》,可惜只有五篇,那經濟的字句,那完密而短小的篇幅,簡直是詩。我聽他近來的演說,有兩三回也是這麼精悍,字字句句好似稱量而出,卻又那麼自然流暢。他因此也特別能夠體會古代語言的曲折處。當然,以上這些都得靠學力,但是更得靠才氣,也就是想象。單就讀古書而論,固然得先通文字聲韻之學;可是還不夠,要沒有活潑的想象力,就只能做出點滴的餖飣的工作,決不能融會貫通的。這裡需要細心,更需要大膽。聞先生能夠體會到古代語言的表現方式,他的校勘古書,有些地方膽大得嚇人,但卻得細心吟味所得;平心靜氣讀下去,不由人不信。校書本有死校活校之分;他自然是活校,而因為知識和技術的一般進步,他的成就駸駸乎駕活校的高郵王氏父子而上之。
他研究中國古代,可是他要使區域性化了石的古代復活在現代人的心目中。因為這古代與現代究竟屬於一個社會,一個國家,而歷史是聯貫的。我們要客觀的認識古代;可是,是〃我們〃在客觀的認識古代,現代的我們要能夠在心目中想象古代的生活,要能夠在心目中分享古代的生活,才能認識那活的古代,也許才是那真的古代——這也才是客觀的認識古代。聞先生研究伏羲的故事或神話,是將這神話跟人們的生活打成一片;神話不是空想,不是娛樂,而是人民的生命欲和生活力的表現。這是死活存亡的訊息,是人與自然鬥爭的紀錄,非同小可。他研究《楚辭》的神話,也是一樣的態度。他看屈原,也將他放在整個時代整個社會里看。他承認屈原是偉大的天才;但天才是活人,不是偶像,只有這麼看,屈原的真面目也許才能再現在我們心中。他研究《周易》裡的故事,也是先有一整個社會的影像在心裡。研究《詩經》也如此,他看出那些情詩裡不少歌詠性生活的句子;他常說笑話,說他研究《詩經》,越來越〃形而下〃了——其實這正表現著生命的力量。
他是有幽默感的人;他的認識古代,有時也靠著這種幽默感。看《匡齋尺牘》裡《狼跋》一篇,便知道他能夠體會到別人從不曾體會到的古人的幽默感。而所謂〃匡齋〃本於匡衡說詩解人頤那句話,正是幽默的意思。他的《死水》裡《聞一多先生的書桌》,也是一首難得的幽默的詩。他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常跟我們說要活到八十歲,現在還不滿四十八歲,竟慘死在那卑鄙惡毒的槍下!有個學生曾瞻仰他的遺體,見他〃遍身血跡,雙手抱頭,全身痙攣〃。唉!他是不甘心的,我們也是不甘心的!
(原載1946年《文藝復興》)
二
聞先生的慘死尤其是中國文學方面一個不容易補償的損失。
聞先生的專門研究是《周易》、《詩經》、《莊子》、《楚辭》、唐詩,許多人都知道。他的研究工作至少有了二十年,發表的文字雖然不算太多,但積存的稿子卻很多。這些並非零散的稿子,大都是成篇的,而且他親手抄寫得很工整。只是他總覺得還不夠完密,要再加些工夫才願意編篇成書。這可見他對於學術忠實而謹慎的態度。
他最初在唐詩上多用力量。那時已見出他是個考據家,並已見出他的考據的本領。他注重詩人的年代和詩的年代。關於唐詩的許多錯誤的解釋與錯誤的批評,都由於錯誤的年代。他曾將唐代一部分詩人生卒年代可考者製成一幅圖表,誰看了都會一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