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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送被褥的人是個愛聊天的,從他的絮絮叨叨裡,曲沉舟多知道了一件事。
在他回來之後,柳世子又派人送來二百兩銀子,來人對杜權轉達了世子的話——小曲哥腰上的烙痕還沒有長好,再送去管制司的話,怕會傷了身子,緩緩再說,如果有誰有異議,去找世子說。
他沒想到連這樣的小事,重明都會記得。
這體貼的好意,就像從樹上跌落到手心裡的花,不敢握緊,也不捨得放開。
夜裡輾轉的時候,手指會忍不住摸上後腰的傷疤,那裡已經開始漸漸收口痊癒。
他別處的傷口都好得比常人還要快,只有這裡,像是一處命門一樣。
自記事時起,那裡便印著奴痕,長身體的時候,每過幾年還要去重烙一次,每次都是鬼門關上走一遭。
他從來都恨不能把那裡的肉剜出來。
可林管事告訴過他,那裡本來是一處胎記,乍看起來,那形狀像是一隻在烈火中振翅的鳥。
他自己看不到那裡,可重明曾經細細地吻過,還戲謔地說,那胎記怎麼看起來像是書中畫的上古重明鳥呢?
——你帶著重明鳥的胎記而來,正應了我的名字,看來你生來便註定是我的。
那些海誓山盟啊……他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都是前世的事了,忘了吧。
杜權的耐心總是有限的,半個月過去也沒見到柳世子再來臨幸,曲沉舟又被趕出去,仍然在樓裡打雜幫工。
卜卦的事卻再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
自從被江行之的話提醒後,杜權便徹底明白自己被矇騙了這許多年,重新把卜卦的牌子掛了出去。
可曲沉舟自然仍然是死不開口,杜權怕柳重明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也不敢再像從前那樣把人往死裡打,人拿在手裡,卻像落了灰的豆腐。
兩邊就此陷入膠著,曲沉舟沒有權利拒絕被帶出去卜卦,杜權也只能指望著偶爾撿個漏,更盼望的是什麼時候世子爺能再看這邊一眼。
可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曲沉舟再沒見過柳重明,那兩個月淡淡的日子彷彿一個朦朧溫柔的夢境,醒來之後,連一點溫度都沒有留下。
他的生活回到了最初的軌道,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這樣心如止水。
柳重明覺得自己的日子越來越莫名其妙地糟糕。
本來以為在將人送走之前已經有許多心理準備,他也獨自生活了好幾年,無所謂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可晚上回到臥房時,又覺得似乎哪裡空蕩蕩的,少了點什麼。
躺在床上看不到外面,漸漸地倒也平靜下來。
只是讀到「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於閨門」,忽然有了感慨,想與人切磋討論,一聲「沉舟」脫口而出,才發現沒有人回答。
也再不會有人回答。
在紗籠裡的枕邊只留下他用過的半瓶玉麟膏,曲沉舟當真一滴也沒有碰。
梧桐花的花期過了,他看著下人把綠色的葉子混在灰色的土裡,一起掃出去,沒有人愛惜地把它們埋起來,廊下也沒有人攏著花,在和煦的陽光下安然睡著。
他們喜歡看的書有許多都是一樣的,他隨手抽出一本來讀時,夾成薄薄一片的乾花落下來,輕柔地拂過手背。
柳重明崩潰地摔了那本書。
不過是短短兩個月,他覺得自己當真是無可救藥,四處無時無刻不是另一個人生活過的痕跡。
他不敢再在別院久留,重新呼朋喚友繼續應酬,卻發現事情更不是他想的那麼好。
石巖固然關心他,瞭解他,他們的想法卻在許多地方大相逕庭,方無恙與他本就不是同路人,其他人更是不必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