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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爺爺你爹種的。”時令打捋著被褥不說話,西貝牛又說:“說你哪,看花就是看花。花這物件多一把就是一把,少一把可就缺一把。”時令就說:“爺爺,我知道,我還不知道多一把是一把,爺爺你也看過花。”西貝牛說:“我看花,哼……”他沒再說下去。
西貝牛看花在村裡是出了名的,他的窩棚裡最安生,誰也休想從西貝牛窩棚裡要出一把花來。輪到小治看花時,花就有了傷耗。西貝牛知道大花瓣兒鑽過小治的窩棚,他不心疼小治扔給大花瓣兒的兔子,單心疼花的傷耗,就讓小治媳婦衝著大花瓣兒家罵。有一次小治媳婦罵出了大花瓣兒,大花瓣兒出來了,不吵也不鬧,站在當街只是往西瞧,瞧著說著:“我就是願意聽這叫街的聲兒!”招得半街筒子人光笑。
沒有人能止住窩棚裡的事,西貝牛說說而已。他看見扛著新鮮被褥出門的時令,心裡只是盤算,從白露節到霜降過後,窩棚裡到底能有多少花的傷耗。他想,五斤吧,十斤吧,也許二三十斤。他又想時令怎麼也是個本分孩子,知情達理,處處為家裡打算,就算花有傷耗,也有限吧——他可和小治不同。
和其他花主相比,時令出來看花是個不早不晚的時刻。向桂早就在南崗搭起了窩棚,他不把花地交給長工群山,他要自己看花。
花地裡起了窩棚,就像廟上起了戲,笨花的夜變得悠閒而忙碌。夜又像是被糖擔兒的糖鑼敲醒的——有一種專做窩棚生意的買賣人叫糖擔兒,糖擔兒在花地裡遊走著賣貨,手持一面小鑼打著喑啞的花點兒。這小鑼叫糖鑼,糖鑼提醒著你,提醒你對這夜的注意;提醒著你,提醒你不要輕易放棄夜裡的一切。
夜有時是明月當空,有時是伸手不見五指。
有個糖擔兒來到時令的窩棚,他撩開草苫就進。時令一個人不點燈,躺在被褥上發愣,糖擔兒的罩子燈倒把窩棚照得挺亮。時令盯著被照亮的棚頂說:“誰呀?”其實他知道進來的是糖擔兒,這時候還能是誰。糖擔兒說:“是我,怎麼也不點個燈?”時令說:“點燈幹什麼,還招蠓蟲呢。”糖擔兒說:“有燈才能招人,要不黑咕隆咚誰知道這兒有人。”時令說:“招人幹什麼呀,還亂得慌哪。”糖擔兒說:“我就不信。”時令正和糖擔兒說話,門上的草苫嘩啦一響,進來一個人。糖擔兒先看見,是個女的,穿著紅底兒綠花小棉襖,前後有點撅,黑褲子倒很單薄。糖擔兒看看來人就說:“看,來了不是?生是有燈的過,燈給你招來的。”時令發現真來了人,就坐了起來。燈把這個女人的眉眼照得很清楚:細眼,厚嘴唇,眉毛很黑,辮子不算細,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時令猜測大半是個閨女。她不是笨花的。眼前這閨女讓時令自覺有點靦腆,他沒話找話地問這閨女:“你怎麼知道這兒有人?”閨女說:“看著有燈就往這兒走。”糖擔兒忙接茬兒說:“是吧,生是我給你領來的,給抓把花吧。”時令說:“你就知道要花,哪有啊。”糖擔兒說:“遍地都是。”時令說:“也不是給你的呀。”糖擔兒看從時令手裡一時要不出花,又見這女人正低了頭等時令,就“知趣”地說:“要不這麼著吧,我也別死賴在這兒不走了,你倆先辦事吧,就算先欠我一把花也無妨,鄉里鄉親哩。”糖擔兒說完弓起腰就走,出窩棚時又折回來,扔給時令一小包洋蠟說:“點著根蠟吧,別弄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