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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並且開始要翻寫一部揭露近世歷史真相的小說。但是這個我卻沒有能力察覺、體會或者想像那種可以名之為&ldo;虧欠&rdo;的情感究竟是什麼。這個我‐‐一把揮拂掉桌面上零亂的稿紙‐‐顯然還想要作最後的抗拒。這個我,正因為從來不覺得自己虧欠什麼,而根本不懂得愛情。
紅蓮也許看出了我的恐懼,也許沒有,但是她做了一個動作‐‐把她的左手伸過來,往我的右手背上磨了一下,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樣。我在那一剎那以一種近乎虔敬的心情想起過往的歲月裡許許多多和我曾經如此親近的人,我其實沒有認真進入過他們之中任何一個的真實生命。即使在這個當下,我的手背那樣緊密地貼觸著一朵紅蓮,它究竟是個胎記般的刺青?還是個刺青般的胎記呢?我翻轉手臂,想再看清楚一點,紅蓮已經抽手起身,以令人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搖了搖頭。我猜想她要離開,且永遠不會再回來。於是我放聲大哭了,聽見她也哽咽著告別的話語:&ldo;我還沒懂得自己虧欠了什麼,就已經老了。你可不要像我。&rdo;我的哭聲襯在她的話語底下,聽起來比風聲雨聲還要空洞虛無,除非我所傷悼的不只是一具完美的肉體,還有那些我來不及認識的人‐‐比方說,彭師母,一個擁有過真實生命的角色。
在寫完以上的八千字之後,我以為我會徹底放棄那個寫作《城邦暴力團》的念頭。原因很簡單:真實生命太過巨大,你越是進入它的細節,它就更巨大一些。
那無數張被我揮拂到黑暗裡去的稿紙不知何時又飄落桌面,紙表漸漸積上一層厚厚的塵埃。我才知道,塵埃這種東西居然也會長大,過一段時間你再輕輕觸碰,它在指尖的感覺就像灰、像沙、像土粒兒,開始有了重量。
這段時間比我想像的還要長一點,但是我並沒有去計算:到底過了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個冷暖交替的季節?我也從沒有離開這裡的意思,其間我經常走訪我的鄰居們,有些時候興之所至還會穿過九號房間祠堂的側門,到廚房去幫老田幹些零碎活兒,摘摘菜、提提水、淘淘米什麼的。偶爾,我會在黑漆漆的通道里和萬得福或者我老大哥擦身而過,甚至撞個滿懷。大部分的時候我總在前廳遇見那幾個老傢伙。沒有誰再提起字謎的事。
極少的情況下我會出門走走‐‐通常那都是在我非常想念紅蓮的清晨或深夜。最後的一次是個颱風夜。陳秀美在那颱風還是個呂宋島北方海域的熱帶性低氣壓的時候開始向我述說她和紅蓮相依為命的十二年。紅蓮從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成長到豆蔻初綻的少女,其間都是在這裡度過的。當時,這裡叫做&ldo;人文書店&rdo;。
紅蓮在斜對面四十八號的陳忠義醫院出生,沿著自由路走到中山路口明功堂藥房的這一段,是紅蓮最初搖擺學步的旅程。此外,中山路一百號當時是一爿正章洗染店,陳秀美白天在人文書店當差,入夜之後便到這洗染店打雜兼記帳。每當陳秀美忙碌起來的時候,紅蓮就會一頭鑽進那些吊著、掛著、堆疊著的衣物之中藏匿,通常母親總得花上一兩個鐘頭才找得著她,彼時她多半已發出鼾息,然而睫角猶濕、抽咽未止,夢中似乎仍堅決地表示:母女之間這小小的離棄遊戲,是由她所發起。
沿著同一個方向往下走到中山路一百五十五號,此處原先是一家大公委託行,許多跑單幫的買賣人出入的地方。這些單幫客幾乎時時在臺北、東京、香港和馬尼拉飛航往返,以隨身行李攜帶時髦的衣飾、珍貴的古董、價值不菲的珠寶和罕見的洋式玩具,入境即交行委賣,賺取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的佣金。紅蓮則可以隨時到此地索取任何她想要的東西,因為&ldo;大公&rdo;幕後的東家正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