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頁 (第1/3頁)
張大春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對紅蓮來說,彭師母的病反而成了她窺伺自己從未謀面的父親唯一的機會。此後八年,無論她改換了什麼樣的工作,總會趁著彭師父不在家的時候,有如尋訪一處秘境般地偷偷探視一下彭師母‐‐證諸彭師父那句&ldo;這些年來時不時到家來翻箱倒櫃&rdo;的話,我只能想像那是紅蓮潛悄出沒的形跡,一個個試圖捕捉父親片影殘形的腳印。有一次,當上臨時演員的紅蓮接了個沒人肯要的尼姑角色,下戲之後趕忙去見彭師母,只是為了讓她認一認,看看自己的模樣兒和&ldo;光頭大俠&rdo;有幾分相似。結果彭師母那天沒發病,佈施了她一百塊錢,唸叨了幾聲:&ldo;阿彌陀佛&rdo;。我在這一幕假尼姑化緣的情景上輕輕卸除了武裝,長長吁了口氣。
&ldo;就在那八年中間,她又倒退回去十六年。&rdo;紅蓮緩緩合攏睫毛,讓最後兩滴淚水爬過她捂在口鼻之間的指fèng,變成兩片閃著晶光、轉瞬幹逝的鱗,才繼續說道,&ldo;你還記不記得我告訴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字謎的那一次?&rdo;
我點點頭‐‐不,應該是基於某種殘存的自尊而表現出來的動作罷?其實,我是昂了兩下下巴頦兒:&ldo;怎麼樣?&rdo;
&ldo;在那之前不久,彭師母就已經退回她頭一次見到我爸爸的那天去了。然後她就卡在那裡,再也沒有退過一年、一個月、哪怕是一天。她在那個碼頭上卡了整整十年,一直到昨天夜裡為止。&rdo;
彭師母靜靜地死去之前大約又說了一遍那個她已經絮叨了不知幾百次的遭遇。依照紅蓮的解釋,那一次充滿驚恐的綁架、打鬥和殘殺的經歷是這個老太太所能遁逃的極限。彼處既是她人生的盡頭,也是她一切感受和知覺的起點。逃到這一步上,彭師母已經退無可退了。
&ldo;聽起來像是一見鍾情,永誌不忘,不是嗎?&rdo;紅蓮苦笑了一下,移開撐在我書桌上的手肘,搖了搖頭,道,&ldo;所以我說這算是個愛情故事,可是它比愛情還要多一點‐‐多了一點&l;其實你還不懂&r;的東西。&rdo;
&ldo;不懂什麼?我不懂什麼?&rdo;我再度抓起筆朝更遠的地方扔去。這一次它彈回來得慢了些,落紙時的力道也重了些,筆桿折斷,油墨渙染,把稿紙洇黑了一大片。
&ldo;不只你不懂,我也不懂‐‐這樣說你也許會好過一點罷?&rdo;她無可奈何地揚了揚眉毛,探出一根手指頭往那灘墨水上沾了沾,隨意在紙面空白的地方抹畫兩下,低聲說了兩個字,&ldo;虧‐‐欠。&rdo;
虧欠。一種我從來沒有的情感。
我所能理解的這兩個字只是一種負債行為,無論它的換算單位是金錢還是實物‐‐哪怕玄虛深奧如講論心性的理學家所謂的&ldo;吾性本來完全具足,不可自疑虧欠&rdo;‐‐這個語詞都不該是一種情感。然而紅蓮以為是的,而且有的人有這種情感、有的人沒有。後者也許活得太淺薄、太粗糙或者太坦蕩、太自在,總之是太心安理得。這樣的人生命中沒有經歷過真正巨大的驚駭、挫折和艱險,從而也沒有得到過堪稱珍貴的幫助、救濟和撫慰。短少了這麼一種情感的人猶如伸手需索隨即獲得滿足的嬰孩,整個世界是由一連串的&ldo;我要‐‐我得到&rdo;、&ldo;我要‐‐我得到&rdo;所打造起來的。這個我,憑靠著廣泛的閱讀、嚴密的推理甚至圓滑的書寫技巧和恣肆的幻想,再加上一點點福至心靈的運氣,解開了一些字謎、發現了一些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