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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那麼您是純屬空想?」
「純屬空想。」
「您為什麼單選擇了麵包?」
「它能使你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
父親比著蜂窩煤爐盤的大小做了一個有門、門內有抽屜的鐵盒子,然後把這盒子扣在爐上燒一陣,挖塊蒸饅頭的自然發酵麵團放進抽屜裡烤,我們都以為這便是麵包了。父親、我和妹妹三人都蹲在爐前等著麵包的出爐,臉被烤得通紅。父親不時用身子擋住我們的視線拉開抽屜看看,想給我們個出其不意。我和妹妹看不見這正被烘烤著的麵團,只能注視父親的表情。但他的表情是曖昧的,只煞有介事地不住看錶———他的「基洛夫」。半天,這麵包不得不出爐了,我和妹妹一陣興奮。然而父親卻顯不出興奮,顯然他早已窺見了那個被烤得又糊又硬的黑麵團。掰開聞聞,一股醋酸味兒撲鼻而來。他訕訕地笑著,告訴我們那是因為爐子的溫度不夠,麵團在裡邊烘烤得太久的緣故。妹妹似懂非懂地拿起火筷子敲著那鐵盒子說:「這爐子。」父親不讓她敲,說,他還得改進。過後他在那盒子裡糊了很厚一層黃泥說:「沒看見嗎?街上烤白薯的爐裡都有泥,為了增加溫度。」再烤時,泥被烤下來,掉在鐵抽屜裡。
後來他扔掉那盒子便畫起圖來。他畫了一個新烤爐,立面、剖面都有,標上嚴格的尺寸,標上鐵板所需的厚度。他會畫圖,佈景設計師都要把自己的設計構想畫成氣氛圖和製作圖。他畫成後便騎上他的「吉勒」沿街去找小爐匠,一個小爐匠接了這份活兒,為他打製了一個新爐子。新烤爐被扣在火爐上,父親又撕塊麵團放進去。我和妹妹再觀察他的表情時,他似有把握地說:「嗯,差不多。」
麵包出爐了,顏色真有點像,這足夠我們歡騰一陣了。父親噓著氣把這個尚在燙手的熱團掰開,顯然他又遇到了麻煩——他掰得很困難。但他還是各分一塊給我們,自己也留一塊放在嘴裡嚼嚼說:「怎麼?烤饅頭味兒。」我和妹妹都嘎嘎嚼著那層又厚又脆的硬皮,只覺得很香,但不像麵包。
我們也不說話。後來父親消沉了好一陣,整天翻他的舊書舊畫報,爐子被擱置門後,上面扔著白菜土豆。
一次,他翻出一本《蘇聯婦女》對我說:「看,麵包。」我看到一面掛著花窗簾的窗戶,窗前是一張闊大的餐桌。桌上有酒杯,有鮮花,有擺得好看的菜餚,還有一盤排列整齊的麵包。和父親烤出的麵包相比,我感到它們格外的蓬鬆、柔軟。
也許是由於畫報上麵包的誘發,第二天父親從商店裡買回幾隻又幹又黑的圓麵包。那時我們這個城市有家被稱作「一食品」的食品廠,生產這種被稱作麵包的麵包。不過它到底有別於饅頭的味道。我們分吃著,議論、分析著麵包為什麼稱其為麵包,我們都發言。
那次的議論使父親突然想起一位老家的表叔,四十年代,這表叔在一個鄉間教堂裡,曾給一位瑞典牧師做過廚師。後來這牧師回了瑞典,表叔便做起了農民。父親專程找到了他,但據表叔說,這位北歐傳道者對麵包很不注重,平時只吃些土豆蘸鹽。表叔回憶了他對麵包的製作,聽來也屬於烤饅頭之類。這遠不是父親的追求。從表叔那裡他只帶回半本西餐食譜,另外半本被表叔的老伴鉸了鞋樣。麵包部分還在,但製作方法卻寫得漫無邊際,比如書中指出:發麵時需要「乾酵母粉一杯」。且不說這杯到底意味著多大的容積,單說那乾酵母粉,當時對於一個中國家庭來說大概就如同原子對撞,如同搖滾音樂,如同皮爾·卡丹吧?再說那書翻譯之原始,還把「三明治」翻作「薩貴赤」。
一天,父親終於又從外面帶回了新的興奮。他進門就高喊著說:「知道了,知道了,麵包發酵得用酒花,和蒸饅頭根本不是一回事。真是的。」我聽著酒花這個奇怪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