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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春光打著手燈,在隊裡巡查一遍,凍得手、臉發紅,信步去了牛屋。
牛屋裡,一盞用罐頭瓶做的煤油燈放在釘在後牆上的一塊木板上。燈頭“突突”地躥著黑煙。屋裡散發著菸葉和煤油的混合氣味兒。渾濁的燈光裡,幾個社員圪蹴在地上,都穿著贓硬的黑棉襖、大襠褲、木底葦櫻子幫草鞋,掩著懷,用黑帶子繫著腰。冬夜長、家裡冷、無聊。牲口屋是莊稼人的好去處。他們在這兒吸菸、噴誆、烤大堆火。
春光推開門,又隨手關上。大家互相打了招呼。“犟筋頭”給大家散了煙。一個社員站起來,從門後一個掖得瓷實冒尖的麥秸揹筐裡拽出來一掐子麥秸,撒在兩排槽當間的空地上,點著了火。人們趕緊站起來,走過去,圍著火,伸著一雙雙粗糙的被煙火燻黃了手指的手,烤著火。那火慢慢地著大了,“哄哄”地往上躥,火舌幾乎舔著草屋頂,熱浪、煙氣衝擊著萡上的灰嘟嚕晃悠悠,使灰、火星亂飛。濃煙使屋裡看不見人。人們烤會兒手,便解開懷,撐著衣襟,歪身眯眼咧嘴“噫嘻”著,烤會兒前身,又烤後背。他們把全身烤熱透!明火慢慢地熄滅了。人們蹲在火堆圓圈,伸手烤死火……
小半夜時,人們戀戀不捨地走出屋。寒冷頓時吞噬了他們。他們掩上懷,勒緊腰帶子。
春光摁亮了手燈,下意識地往西邊照一下,又往東邊照。這時,一個高大的身軀呈現在光束中。那人是春光的四叔,在牛屋隔壁喂快牲口(騾、馬、驢)。四叔用一隻手遮眼上,朝這邊看,用另一隻手捂著衣襟,停會兒,轉回身,慌慌張張地往東走。那邊有個人和四叔不對,見四叔行動詭異,跑過去,摁亮了手燈,照著他,拽開了四叔捂衣襟的手。“噗”一聲,一兜料掉地上。那人愣一下,接著,便指著四叔,厲聲說:“你偷牲口料!”
四叔驚慌地看著他。那邊的人都走過來。春光用手燈照著地上的料兜。其他人看一眼料兜,又看著春光。春光的臉顯得一陣紅、一陣白。停會兒,他看著四叔,責怪道:“你咋幹這事呢?唵!”四叔耷拉著頭,羞愧無言。春光拾起料兜,讓一個社員拿回牲口屋,然後看著大家,說:“都回去吧!明天再處理!”說罷,頭前走了。其他人各懷心事,也走了。
四叔回到牲口屋,發會兒呆,便鎖了門,去到春光家大門口,喊開了門。叔侄坐在堂屋當門,都勾扭著頭,木沉著臉,不吭氣。停會兒,四叔扭回頭,看著春光,央求說:“你給我瞞著中不中?”春光冷笑著“哼”一聲,說:“那麼多人看著呢,我咋瞞?”四叔說:“你別管那麼多人,只要同意瞞,我買兩條好煙,給他們每人兩盒,捂住他們的嘴!”春光說:“你平時會把人為完嗎?你捂住這個人的嘴,捂不住那個人的嘴,白搭你的煙!”四叔盯著春光的臉,帶氣說:“照你說那,不是瞞不住嗎?”春光說:“小雀過去還有影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四叔急眼了,說:“你給我跩文哩是不是?你只管瞞,瞞不住再說!”春光想想,說:“我是隊長,逮住了你,給你瞞,若是逮住了別人,瞞不瞞?”四叔說:“咱講逮住別人弄啥!我不是你的四叔嗎?”春光說:“你知道你是我四叔嗎?我當隊長?你還幹那事,往我臉上抹黑!”一句話叨住了四叔的得勁地方,四叔頓時無語,停會兒,說:“要是真沒法瞞,你就拖,不吭不哈擱那妥嘞!”春光苦笑一聲說:“會不吭不哈地拖下去嗎?恁些人知道那事,明天就會瘋傳開!傳到大隊會不追究嗎?那時連我也沾住!弄得咱倆都丟人!”停一下,又說:“我要是不吭不哈地拖那了,別人會咋說?他們會說’他叔偷東西,他不吭不哈拖那嘞,咱也偷,看他逮住了咋說!他自己長一身紅毛,看他咋說咱是妖精!’”說到這兒,稍想,接著說:“每個幹部都有親近的人!他們見我逮住了親近的人不吭不哈拖那嘞,逮住了他們親近的人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