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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這句話說,應該是一月十五日檢察院通知公安局,局長簽字後再去監獄執行逮捕,一 看我兄弟病危才決定&ldo;因病暫緩執行&rdo;,再把我弟弟弄上車往我家裡送,這需要很長一段時 間。可是我兄弟是早晨九點鐘送到家的,按路程,最晚八點鐘就得從監獄抬上驢車,中間沒 有時間辦手續呀!這兩件事怎麼可能同時發生呢?
大概文革完了,誰也不願對那段歷史負責,能說清楚也不願說清楚了。至今我仍然是這 樣兩個弟弟:一個反革命,一個盜竊分子,而且早成鬼了。那年月,拿活人都不當回事,拿 死人就更不當一回事了。我母親是病死的,死因當然也有抑鬱成疾的原故。這一切都因為 我,我自己卻被平反落得一個好結局。你想我能活得輕鬆嗎?內疚這東西很頑固,它呆在心 裡,隨時都會翻騰起來折磨你。誰也不會知道我活得有多累……我想寫個《家訓》,留給我的子女。
我的《家訓》依舊沒有一句能講清楚的話,只是把這些終身難忘的事告訴他們,把這些 百思不解的問號留給他們。現在的年輕人畢竟比我們一代人有腦子。如果他們能說清楚這一 切,將來就不會再遭罪。如果他們不去搞清楚,難免還會重複我的經歷:吃啞巴虧,上糊塗 當,等著挨折騰。依舊是悲劇性格,還要走向悲劇,甚至走向悲劇的深淵。
是性格悲劇,還是悲劇挑選的這種性格?
第20章 &ldo;文革&rdo;進行了兩千年 1966年 41歲 男 t市某出版社編輯十四歲的特務‐‐一生中一個短暫的春天‐‐懷疑人是件很難受的事‐‐檔案裡的你都 是滿身的汙點‐‐我是戴著鐐銬迎接新中國的成立‐‐第二次掉進怪圈‐‐糊裡糊塗又被卷 入漩渦你要寫一個人的文革十年,我卻想講我的五十年。你可能認為我會離題千里,放心吧, 不會!老弟,我的文革是從五十年前開始的。
你如果瞭解到我這整整半個世紀的坎坷,肯定會得到這樣的結論:&ldo;文革&rdo;並非開始於 一九六六。開始於一百年前嗎?也不對,老弟,我理解的&ldo;文革&rdo;在咱中國進行了兩千年!
我講我的經歷,也講我的道理。
這道理我幾十年沒想通。我參加革命幾十年,卻被當做反革命幾十年,反來復去也沒離 開&ldo;敵人&rdo;的圈兒,我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可是一九六八年我被&ldo;風雷激&rdo;造反隊一群人 吊打之後,關在h河邊一個&ldo;特&rdo;(即特務)字號單間房裡,這所樓原先是我們出版社的書 庫,書早被當做&ldo;四舊&rdo;運到造紙廠化紙漿去了。空蕩檔的小屋裡充滿舊紙、舊地板和舊磚 的氣味兒,窗戶被封死,糊上報紙。h河柔軟的流水滔滔汩汩在外邊流著,夜間聽得更清 晰,還有河中行船的劃槳聲。我不自覺想起遙遠的滹沱河邊的老家,那一到春天就變得綠蔥 蔥的茅糙房。我在那河裡洗澡,在河邊長大,參加革命抗日時,今天從河這邊渡過河那邊, 明天從河那邊游到河這邊,多少年呀……革命、父父父父父,敵人、檔檔檔檔檔,我革命, 這敵人卻是我。想著想著,很奇怪,我感覺被毆打後肉體的痛苦開始從皮肉中一點點消失, 但不是散開,而是往裡走,全凝聚到心裡去……不知這是怎樣一個過程,我忽然一下於雲開 霧散,明白了。有人說,大徹大悟是一種解脫。我說未必,不明白則巳,明白之後反變成更 深更深的痛苦。
我們村有兩大家族,一姓王,一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