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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動了!它們一個接一個地進入護城河,彷彿蒼山頹倒入水也似的,眼看河水漲上了岸邊,岸邊的人們鬨笑著、驚叫著向後躲閃。炎熱的天氣、清涼的護城河水必定使這些南國巨獸很開心,方入水中,便快樂地遊動,一如矯捷的蛟龍,笨態全無。它們不時揚起巨大的頭,扇動兩片蒲扇似的耳朵,長長的鼻子舒捲自如,吸足了水往身上噴灑,滿意地用細細的聲音長吟著。二十四頭大象,背上都坐著一個象奴,赤膊短褲,隨著大象入水的深淺,他們也時時浸沒水中。一隻淘氣的小象入水那麼深,象奴有時在水面上只露出一個髮髻。
喬柏年不禁感嘆:「果是奇觀!三千錢花得不枉! 背後有人輕輕一笑:「洗象奇觀不只在象,也還在人。 口吻裡多少帶點嘲弄,卻不使人難堪。喬柏年回頭,看見一位俊書生肯手立在他椅後,面帶笑容,悠哉遊哉。
樓窗邊座位是三千文一客,已經客滿;座位邊擁擠著許多站客,都是樓上茶座的買主,二千文一位,既能看洗象,又少花一千文,不過此時無座而已。所以二千文座比三千文座還難得。喬柏年不是京師人,哪裡懂得這些訣竅。京師人卻能由此斷定,喬柏年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老財。
「人?有什麼奇觀? 喬柏年不解地問。那書生笑而不答,只對河岸揚了揚頭。「嗬! 喬柏年驚叫道:「這麼多人! 洗象這段護城河兩岸的綠槐樹下,密密麻麻儘是人,從水邊直到堤岸高處,看不到一點黃土的地面,連槐樹上也爬滿了人,有些樹枝都給壓彎了,顫顫悠悠,很是驚險。
背後又傳來書生悠閒的聲調:「人道是兩岸頭臉如鱗次貝編,尊兄以為如何?「喬柏年覺得他在問自己,連忙回頭友好地笑笑:「我看,更象向日葵黃熟之日的那個葵盤! 書生放聲笑道:「比得當,比得當!妙極了! 大象浴不多時,岸上鳴金,鑼聲嘡嘡,象奴們依令吆喝著用棍子趕打,令大象起身出水。它們不情願地拱起肥厚的背,進三步退兩步地慢慢上岸。淡灰色的身體因著了水,變得黧黑了。岸邊的人群給它們讓開一條路,自然又引起一番擁擠叫喊。
「這麼快就洗完了? 喬柏年有些失望。
「不能久, 俊書生和藹地解釋:「一久它們便要相雌雄,相雌雄就要發狂,亂跑亂踏,岸上諸君將血染塵沙了。 鼓聲咚咚,長號嗚嗚。大象列隊,在鑾儀衛的彩旗導引下,邁著落地如石的使地皮發顫的步子,消失在宣武門那古老而高大的城門洞裡。響水閘附近的幾萬名看客又是一番喧鬧擁擠,終於漸漸散去。護城河的水恢復了平靜,涼氣從岸槐的綠蔭中緩緩透出,沁入臨河的樓窗。租賃座位的客人們,經過這半天的興奮、流汗、叫喊,都有些累了。夥計們按照慣例送上茶水和點心。
喬柏年桌上是頭等點心:一籠水晶小包,一碟雞茸蝦仁蘇餃,一盤兩面黃的芝麻小燒餅,一大碟明盛齋醬牛肉。喬柏年邀請俊書生來自己桌上用茶點,他也不過分推辭,很大方地移座相就。
喬柏年慡快地笑道:「真所謂一見如故!在下喬柏年,永平府拔貢,應順天鄉試來到京師。」「在下姓張單名漢,祖籍嘉興,國子監生。 兩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舉盞推讓間,旁邊桌上爆發一陣大笑,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那一桌五六個人,都是儒生裝束,圍著茶桌正說得熱鬧:「……許巨源,你們還記得嗎?幾年前寫《南渡記》罵陳名夏、龔鼎孳變節的那位,今年鄉試,他竟也列名與考!」「這有什麼奇怪!真才子裡除了徐元文、熊賜履等十數人,應試者不在少數。在下有詩一首,正詠此事:聖朝特旨試賢良,一隊夷、齊下首陽。家裡安排新雀帽,腹中打點舊文章。
當年深自慚周粟,今日翻思吃國糧。非是一朝忽改節,西山薇蕨已精光!」「哈哈哈哈! 人們笑得東倒西歪。喬柏年與張漢對視著微微一笑,都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