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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風高,不見牛郎織女雙星。人間要乞巧,天公偏不給,給了一個不巧,不巧母親夜晚病了。我去東街醫院請向醫生。他說她是食物中毒,給巴比妥吞服。我與何潔服侍母親——今夜唯一的證婚人。臨近半夜,母親病況好轉,臉上有了笑容。她說:「我想我是藤藤菜吃多了,菜葉有豬兒蟲。」順便說說,我們的結婚晚宴只有兩樣萊:一是紅燒肉,二是炒藤藤菜。
這一夜只睡了兩三個小時。有那麼多話要說,怎睡得著。我們聽見屋後鄰家的雞啼,看見紙窗變白。聽雞啼,我哭了,因為想到新的一天又來了,那茫茫難料的未來更逼近了。
11.新婚別
不明白為什麼結婚後我變得感傷了,愛哭。記得那時候夫妻倆枕上議論民情冷漠,我引一句古語:「足寒傷心,民寒傷國。」嘴上輕輕念著,眼中就濕潤了,真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人民寒不寒,國家傷不傷,幹我鳥事!還有,談到當時被黨報點名批判的周楊,我也咽喉梗塞,仰天唏噓。其實我和這位前輩絕無往來,不過是十年前聽過他講課而已。我有什麼必要惦念他的安危!我看中國知識分子就是可厭甚至可殺,當了九年的「階級敵人」還是不死心,還要做出那一副「唯我獨醒」的酸相,還要念念不忘什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夫妻倆就這樣瘋瘋傻傻,一會說,一會唱,一會笑,一會哭,酸甜混糅,如廣東味。說啦唱啦笑啦,新婚嘛,好理解。唯獨這哭,實在弄不明白為了什麼。結婚後第四天中午,我拉鋸回家太遲,何潔和母親都已經吃過飯了。我餓得心慌,獨霸方桌,顧不上說話,埋頭猛吃,吃得虎虎有聲,嚼得嘖嘖有味,雖然只有兩樣小萊加一碟泡豇豆。我吃得正來勁,聽見背後何潔喉嚨哽咽,斷斷續續用鼻抽氣,就像小孩傷心一般。我回頭一瞥,見她斜憑在床檔頭拭淚水。
「出了什麼事?」我問,感到緊張。
她搖搖頭。
「腰還在疼嗎?」我又問。
她又搖頭。』
「那你哭什麼?」我再問。
她不回答,掉開臉去,用手帕遮住眼睛和鼻子,咪嗚一聲就哭起來。哭夠了又撲哧一笑,小聲說:「你吃飯的樣子好餓癆喲,看了傷心。」我趕快端著碗跑去親她。我向她解釋,當解匠以前,我吃飯不是這樣的。她說:「這我知道。我是想起你的命好苦喲。」於是又哭。
就在這天晚上,鐵帚入門,夫妻倆的感傷情緒一掃而光,不再哭了。
事情是這樣的突然,城廂鎮派出所張所長夜訪我家,在窗外叫我的本姓本名。當時母親剛剛上床,我和何潔正在煤油燈前笑語。聽見有人叫我,好生詫異。出門一看,是張所長,手中握著一支電簡,站在窗外,狀甚嚴肅。張所長說:「你叫何潔出來。」
何潔聞聲,不須我叫,立即出來。張所長例行公事問一句:「你就是何潔嗎?」然後向何潔作了自我介紹,要她現在到派出所去一趟。何潔聞變不驚,回到室內添了一件外衣,強笑著安慰我兩句,隨即出門,跟著張所長走了。庭院墨黑,聽見她的履聲漸遠,我站在石階上,茫然不知所措。要知道,我從來未遇過這類事,加之以又膽小,當時惶悚,可想而知。
黑暗中我悶坐在階前,等了很久,不見人歸,憂心如焚。看了表又抽菸,抽了煙又看錶,真要命。「不會又是一篇《新婚別》吧?」這樣一想,便不再感傷了,只有憤慨。我想應該去南街派出所看一看,便向外面走去。走出餘家大院,看見一個民兵背著步槍,站在路燈下面,驚詫詫地看著我,走出槐樹街口,又看見一個民兵背著步槍,站在街口旁邊,好像知道我會上街,先在那裡等我似的。我明白了,他們審問何潔的同時怕我畏罪潛逃,所以佈置崗哨。我怕他們懷疑我有異動,只好乖乖地折回到墨黑的庭院去,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