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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回老家去。一旦回去,媽媽說得最多的便是奶奶。但凡兒孫們稍稍有些出息,媽媽都說是奶奶保佑得好。我願意相信奶奶的靈驗。奶奶不過是俚鄉村嫗,終生勞碌,窮苦到老。她一輩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卻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低過頭。我們窮人家孩子,能夠從先人那裡繼承的,就只有他們身上的骨氣了。我想這便是所謂祖德流芳吧。
爺爺奶奶手上,只有兩畝薄田,養不起家小。那時媽媽已到我家來了。只是十三四歲的童養媳;我父親比媽媽還小几歲;我還有位姑媽,年齡同我媽媽差不多;爺爺是個老實人,整個家都由奶奶撐著。起初,爺爺幫有錢人家幹些活,掙些口糧。有回爺爺病了,不能去幹活。奶奶上那戶人家報信,卻讓人家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奶奶一扭頭就回來了,再也不讓爺爺幫人家幹活。奶奶設法湊了些小本錢,叫爺爺做小生意。從此,爺爺就在老家收些土貨,走兩百多里山路,挑往武岡販賣。貨脫手後,就地進些特產挑回漵浦,再賺些差價。七八天打個來回,賺下的錢剛夠家裡糶七八天的口糧。奶奶便帶著我媽媽和姑媽在家織麻紡線,我父親就放牛砍柴。每次爺爺跨進家門,頭一件事就是摸摸米缸,看看他出去這幾天,家裡人是不是餓著了。一家人就這麼覓生度日,相依為命。日子雖說清寒,倒也樂得不求人。
又是一個集日,爺爺早挑著貨擔上武岡去了,奶奶背上揹簍,揣著爺爺留下的一塊錢,去集上糶米。米鋪老闆接過錢,搖頭說,您這哪是一塊錢,是一串錢啊,只夠糶一升米。奶奶聽了,兩眼直髮黑。她頓時明白,爺爺準是讓人騙了。奶奶捏著那一串錢,在集市上轉了半天,只好買了一揹簍芋頭蔸子。可憐奶奶三寸金蓮,揹著一簍芋頭蔸子,顫顫崴崴地往家趕。一路上,想著孃兒幾個要吃五天的芋頭蔸子,奶奶禁不住淚眼漣漣。
還算老天有眼,正好有戶殷實人家要請人紡鞋底繩,奶奶便接了人家的活計,帶著我媽媽和姑媽紡了幾天幾夜。結果,孃兒三個賺的米比爺爺跑一趟生意賺的還多。爺爺準時回家了,照例先摸摸米缸。他見缸裡還有大半缸米,不知是驚是喜,問道:“你們孃兒幾個這幾天沒有吃飯?”奶奶聞聲,衝著爺爺嚷道:“吃你個死!”
聽奶奶嚷完,爺爺一屁股癱坐在凳上,長嘆著:“養兒不讀書,等於養頭豬啊!”奶奶同爺爺商量,再怎麼苦,也要送我父親去唸書,不然長大了錢都認不得。我父親因此因禍得福,當年就進學堂讀書去了。
奶奶若是生在有錢人家,只怕是個識文斷字的才女。老人家目不識丁,可我記得小時候聽她說話,嘴邊居然時常冒出些之乎者也來。她同人辯理,或是幫人勸架,滿口四六八句,都能押上韻,總是說得人家心服口服。當年為了爭水,我們王姓同鄰村覃姓年年打架。土槍土炮,大刀長矛,很是慘烈。有年,打完架後,官司打到縣衙門。我們王姓卻沒有一個男丁敢當頭上縣裡說理。想來想去,全族人公推我的奶奶。那是我奶奶這輩子最風光的一回,讓男人們用轎子抬著去了縣裡,同覃姓頭人對簿公堂。我奶奶巧舌如簧,談鋒如劍,駁得覃姓人張不開口,睜不開眼。一個女人家,真還把官司打贏了。自此,我奶奶有了“鄉約老爺”的雅號,半是玩笑,半是敬重。
奶奶的掌故很多,都是媽媽和爸爸告訴我的。可是,在我的記憶裡,奶奶似乎一直就是位瞎了眼睛的老太太,成天邁著雙小腳,在老屋裡轉來轉去,嘴巴總是動個不停,好像老在吃什麼。我少不更事,總喜歡問奶奶您吃什麼?奶奶便會笑著說,我在吃虧!我們家鄉,大凡人生種種苦楚,都可歸之為吃虧。現在想來,奶奶那一輩人,除了吃虧,還能有什麼呢?
奶奶臨終的情景,媽媽後來時常說起。奶奶已病得不行了。醫生每天都說老人家熬不過今天了。可奶奶渾濁的眼睛老是睜著,就是不肯閉上。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