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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刀團瓦解的前夕,聚集在木器傢俱社的會場內夜學的「黑五類」又惶惶不安,無心聽我讀報了,因為外面街上人聲嘈雜,似乎出了事情,嶽社長走進來,叫大家快回去。我拉開鋪板門,黑暗中看見滿街儘是人,街沿兩邊都擠爆了。我不但擠不出門去,外面的人倒擠進門來。這些造反群眾手無寸鐵,亂吼亂叫,轟鬧街對面的鎮政府。我怕血濺在自己的身上,不敢觀戰,連聲說「對不起」,撥開人群,擠出門去,快快回家。第二天早晨我上班,看見鎮政府大門外遍地碎瓦。鎮政府臨街的屋頂上,只見檁子椽子,不見蓋瓦。想來昨夜有一場惡戰吧。據說尖刀團戰士昨夜登上屋脊,居高臨下,防守鎮政府大門,投瓦打退造反派戰士的進攻,又據說尖刀團頭頭——對立面叫他們「尖腦殼」——區武裝部羅部長不小心踩斷椽子落下來,落在灶頭上,坐破一口鍋,已住醫院。此外,別無損失傷亡。
「紅工」壯大後,急於表現自己比過去的尖刀團更革命,便弄出更多的無辜者來批鬥,當然也有我的份。誰整我誰就是大左派,此理無須證明。那晚是在舊名清善堂的地方,同挨鬥的還有三人。我有病,晚飯又吃了肥肉,可能是脂肪酸輕微中毒,我頭暈站不穩,便向「紅工」頭頭之一的周抓手請求下貴州。他知道我病了,倒還寬大,叫我原地坐下就是。我穿著棉大衣,跏趺坐地,低頭閉眼,像個和尚坐禪。額冒冷汗,天旋地轉,不知別人說了一些什麼。
何潔此時被迫抬回縫紉機,退出縫紉社。從此她就失業居家了。縫紉社有人說她是走資派介紹來的,不要。她又不肯求情,只好退出。在困苦中,她回想起男鋸女縫,同出同歸的那四個月,好像回想起失去的天堂一般。
「黑五類」夜學,不論兩派衝突怎樣激烈,都未中斷過。本鎮官方做了一件積德的好事,使這些不幸的人在工餘有個寄託,不至東遊西盪,詿誤捲入兩派之爭,自討苦吃。本鎮就有好幾位文革前已摘帽的「五類分子」,不慎捲入兩派之爭,被人狠狠收拾。同派戰友不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群狼亂咬,哪講什麼義氣!
18.替別人捱打
1967年2月17日是陰曆正月初一,晴。遵照嶽社長的吩咐,這一天我在社內後院休息。凡遇節假日,事前他都要這樣吩咐我。我獨坐走廊聽鳥叫在鄰院的高樹,看黃鼠狼在院中的木料堆間竄進竄出,頗不寂寞。近午,天空嗡嗡震響,一架軍用直升飛機光臨敝鎮,撒滿天紅紅綠綠的紙片。一片飄向院中,我用雙手捧接。四寸寬,五寸長,鉛印。讀了,是軍方警告造反派的宣傳品。後來,一派美稱這是「二月鎮反」開始,一派醜稱這是「二月逆流」開始。還記得牆上墨塗的大字標語,「八二六」改寫成「扒耳驢」,「成都工人造反兵團」改寫成「成都公認造糞病團」,實在有趣。這又是符咒之用於革命。於是本鎮開始抓造反派頭頭,關入縣公安局監獄。兩個月後,《紅十條》傳下來,又都放回本鎮,公安機關給這些人賠禮道歉。他們凱旋故鄉,戴大紅花,好不快活。
一天下午,來人叫我去大東街聯合診所。這裡是6701縱隊所在。頭頭姓曾,青年醫生,招呼我在他的診桌旁坐下。他的診桌靠牆。牆上歪歪斜斜寫了小字標語數十條,條條一樣,全是「打倒曾燒棒」。想來這是前些日子「二月鎮反」別人給他寫的了。他竟不肯擦掉,讓這些標語留著,令我費解。「此人真有雅量。」我想。
他先問我是怎樣離開省文聯回這裡的,又問我的家庭現狀。他總是面帶笑意,顯得從容不迫。我被牆上那一片無聲的吼叫所幹擾,老是忍不住要去想:「他犯過花案嗎?」
最後進入主題,他問我和餘柏奎的關係怎樣。餘柏奎是我的侄輩,比我年長,摘帽右派,在蜂窩煤社當會計。我回原籍這一年來,怕株連他,所以主動避開他,幾乎沒有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