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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鄉不是一座很美的城市。
北方的城市都有一張粗糙的臉孔,風沙雨雪本就讓它天然與精緻絕緣,而流水般的市領導班子又習慣瞎指揮,今天重建老城區,明天開發大江邊,樓還沒建好,市長就換了,只剩下一棟棟突兀的建築掛著豔俗的臉,像青春痘潰爛後的瘡疤。
“重工業規劃有過很多不合理,很多好東西都被毀了。”
爸爸說,“文化大革命”時期,那些漂亮的教堂、美術館和老餐廳都被砸得差不多了,留下的殘垣斷壁被後人良心發現地修繕翻新,卻也塗抹上了一種廉價的現代化氣息,再下多少年的大雪都洗不掉了。
在我爸說起這些的時候,我短暫地忘記了他是個喜歡看《還珠格格》和打太極拳的未老先衰的公務員。
可我並沒有遇見這個城市最好的時代。曾經它讓世界各地的人千里迢迢地趕來,而現在,在這裡出生長大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我想到餘淮,想到那個時間暫停的黃昏,我問他,可不可以一起種一棵樹。
人是會跑的,樹卻沒有腳。
看著窗外昏黃燈光下的街景,不知道怎麼眼睛有點兒溼。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開心。
我覺得某一部分的我自己還停留在黑暗的行政區的窗臺上,一遍遍地回放著一句話,耿耿,我們一直坐同桌吧。
內心深處,我一直有一種預感,這也許是我從餘淮那裡能夠得到的最……的一句話。
最什麼?我不知道。或許我是知道的,可我不承認。
然而現在整個人剛剛從家長會現場那種懵懂的狀態中解放出來,當時沒有被處理掉的資訊,字裡行間,眼角眉梢,都浮現在了車窗上,分外清晰。
餘淮和他媽媽撒謊,說自己和男生一桌,是因為他有“前科”。
“前科”物件是他初中的同桌。
這不難推理。
但是,“耿耿,我們一直坐同桌吧”,這又算什麼呢?是對初中同桌的懷念,還是對他媽媽的反叛?
我到底還是哭了出來。
車子開到了猶太老教堂。窗外是一百年前,背後是21世紀的振華,只有這輛車帶著我逃離時間的捕獲。
我叫耿耿,給我起名的兩個人各奔東西,把慘不忍睹的成績單交給一個外人。
說要一直和我坐在一起的人又口是心非。
我是個被丟掉的紀念品,又被撿起來紀念別人。
我正在後座嗚嗚嗚哭個沒完的時候,車緩緩開到了我家小區門口。
但我此時哭出了慣性,怎麼都剎不住閘。
“嗚嗚嗚多少錢嗚嗚嗚真的正好五十啊嗚嗚嗚師傅你真專業嗚嗚嗚嗚嗚嗚……”
司機師傅被我氣樂了。
“姑娘啊,先不用給錢,你慢慢哭吧。”
他用菸酒嗓緩緩說出這句話,就像喊了預備齊,話音未落,我就開始號啕。
司機師傅點了一支菸,沒催我,也沒安慰我,只是開啟半扇車窗慢慢吐著菸圈,任我哭得東倒西歪,就跟一上樓真的會被我爸媽砍死一樣,先給自己號五十塊錢喪。
等我差不多哭累了,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我用紙巾抹抹眼淚鼻涕,還在慣性地一抽一抽,還有點兒打嗝。
連我都覺得自己這哭相過於真誠。
“師傅,謝謝你,你真好。”
“沒事兒,我女兒跟你差不多大,她跟你一樣,每次開完家長會都不樂意回家。哭吧哭吧,小孩有小孩的苦衷。”
我鼻子又有點兒酸。
來自陌生人的體諒總是很煽情。
“是不是覺得我跟她特像,所以就同情心氾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