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童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神病人讓人耳目一新,但我還是不願意被他考來考去,天賜卻犯賤,他說,我要是看著地球儀就知道,沒有地球儀,我不知道。
然後我就看見畢剛彎下腰,從桌子底下搬出了一樣東西。是一隻用報紙糊起來的自制地球儀,雖然粗陋簡單,但細密的國界線和仿印刷體的字跡使它看上去令人信服。我以前有一隻標準的地球儀,不知丟哪兒去了,畢剛把自制地球儀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他說,這是我憑印象自己畫的,誤差率不會超過百分之五。
我記得天賜就是這時候開始像打擺子一樣顫抖起來,他瞪著窗內的那隻地球儀,我覺得他又要說什麼傻話了,但這次他的嘴唇也顫抖起來,結果什麼也說不出來。
同學,我考考你。畢剛將地球儀轉動了一圈,讓西亞東非部分對著天賜,他說,我考考你,埃及的航空母艦怎樣才能最快地到達黎以前線?
天賜瞪著畢剛手裡的地球儀,他張大了嘴,可就是說不出話來。突然之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這個沒出息的傢伙嗚嗚地哭起來了!他張大了嘴,突然莫名其妙地哭起來了,然後我看見他轉過身子,向校辦農場的門口走去,走了幾步,他開始飛快地奔跑,他像個瘋子一樣跑了,把我丟在小屋外面。
荒唐的塔鎮之行使我恨透了天賜,我本來就瞧不起他,這次就更加有了瞧不起他的資本了。從塔鎮回來的第二天,我在理髮店門前碰到了天賜,他穿著理髮店的白圍兜出來,想跟我解釋什麼,我根本就不聽他的,我對他說,以後誰要跟你在一起玩,誰就是傻x!天賜像個女孩一樣,可憐巴巴地低著頭,看我是動真格的了,快快地回到了理髮店裡。他沒有做任何辯解,因為他明白我不要聽他辯解。
我說到做到,從大賜十三歲起,我就沒有再和他一起玩過。當然其中更重要的原因不在我的決心,這年冬天我們一家搬到父親單位的職工宿舍去了。
天賜後來的生活我略知一二,都是我的快嘴的妹妹告訴我的。我必須說明我對天賜沉悶無味的生活並沒有絲毫同情,這是我的忙碌的生活造成的。誰都知道天賜沒有朋友,我有很多朋友,而時光流逝,孤僻的天賜必將越來越孤僻,我妹妹對天賜的現狀無論怎麼添油加醋也不能喚起我的興趣。惟一讓我感興趣的其實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是女裁fèng不尋常的死。我妹妹告訴我進入老年的女裁fèng有一天試穿為別人fèng制的壽衣,一隻胳膊剛剛套進去,人就突然咽氣了。這樣的死法使人們對女裁fèng的一生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那壽衣最終她自己穿了。我妹妹說天賜在女裁fèng的葬禮上哭得暈了過去,讓街坊鄰居一致稱讚他的孝行,說女裁fèng還是有福氣,沒有白養了這個兒子,也有人說天賜是為自己哭,女裁fèng一生對天賜的身世守口如瓶,她這一去就把秘密永遠封存了。
聰明的讀者會猜到天賜的故事中另一個重要人物是畢剛。當然是畢剛,多年以後這個喪失了思維和體力的老人來到香椿樹街,寄居在鐵路橋的橋孔裡,幾個收破爛的好心人為他提供了殘羹剩飯,把這個古怪的老人當成了自己群體的一員,他們住在橋洞裡整整一個秋天,這期間天賜每天騎車從另一個橋洞中經過,他知道旁邊廢棄的橋洞裡住著一群無家可歸的人,他一定曾經見到過獨自坐在裡面的畢剛,但是天賜不可能認出那個骯髒而蒼老的人就是畢剛。
那年冬天特別寒冷,特大寒流將那些收破爛的人驅向溫暖的南方,卻不知怎麼把畢剛留在了香椿樹街上。事情說起來有點神奇,那天夜裡北風肆虐,風把天賜家的一扇窗戶吹開了,天賜從床上下來關窗,看見一個流浪漢模樣的人坐在他家的門檻上,天賜就隨口對窗外喊,去橋洞,那裡暖和。他看見流浪漢回過頭來,那種樂觀而迷惘的眼神使他覺得似曾相識,老人說,我不冷,只是有點餓。天賜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