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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見「問題與主義」論爭時,後來的共產黨領袖毛澤東此時基本是站在主張研究「問題」這一邊的。同樣,後來非常著名的共產黨人惲代英,在五四前後給胡適的信中所表露的思想,就比錢玄同還要溫和得多。惲代英主張「與舊勢力不必過於直接作敵」。他覺得更有成效的辦法是「把孔子的好處發揮出來」以平舊派不正的感情,然後證明舊派其實不合孔子之道。惲氏已認識到「所謂新人物不盡有完全之新修養。故舊勢力即完全推倒,新人物仍無起而代之之能力」。[59]這在當時是極少見的卓識。新派破壞了舊的以後,用什麼新的東西來代替呢?胡適和新文化人除了用白話來代替文言這一確切答案,似乎也未準備好其他方面的具體解答。既然不能取代,一味打倒,只會增強中國的亂象。持這樣穩健觀唸的人,竟然不久就成為身與武裝革命的領袖,不能不說是受了激進趨勢的影響與外在環境的逼迫。
邊緣知識青年行動起來之後,其激進通常是遠過於其老師輩的。五四時如果要在胡適與陳獨秀之間劃一條線,很可能毛和惲都會站在胡一邊。但他們後來在共產黨內,都覺得陳獨秀右傾(即保守)並努力反對之。幾年之間,兩代人「進步」的速度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由於激進大趨勢的驅動,五四以後中國出現老師向學生靠攏的歷史現象,這一點後文還要討論。以胡適寫文章從讀者角度出發的取向,即使他並不有意追隨學生,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受他們的影響。所以,邊緣知識青年的影響很可能也是使胡適無意中走向激進的一個因素。
而且,胡適既然要想啟蒙學生,總不免要從批評現狀開始,也就是說先要做破壞性的工作。餘英時師已指出,近世中國士人把傳統和現代一切為二,在思想上是「遠承西方啟蒙運動和實證思潮關於社會和歷史之觀念」。[60]因為與傳統決裂正是文藝復興到啟蒙時代後西方的一個重要思潮(西方人重視傳統的作用是20世紀中葉以後的事了),其思想基礎就是對理性的高度崇尚。既然是理性為尊,傳統自然沒有多少價值。西方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自由主義、民族主義,以及社會主義等,一開始無一不帶有反抗既存權威的性質,均是在與社會既存權勢的鬥爭中發展起來的,故對傳統都感覺到不同程度的壓力。從文藝復興的再造文明到19世紀歐洲民族主義興盛時的再造民族國家(nation-buildg),都是面向未來,都要和傳統進行不同程度的決裂。文藝復興本是一種民族主義傾向的運動(如使用民族語言等),故與後來的民族主義運動一樣要在一定程度上與歷史認同,尚不與傳統進行根本決裂(在這裡傳統是多元的,要決裂的是大帝國的傳統,要認同的是大帝國中民族的傳統)。馬克思主義則講究階級的認同,無意再造國家而是要再造世界,所以乾脆與傳統進行徹底的決裂。[61]
胡適的《建設的文學革命》一文的副標題「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就是借文藝復興時歐洲國家的前例來說明中國問題。前面說過,胡適提倡的文學革命與以前的白話文運動不同之處就是不分「我們」與「他們」而要合成一個中國的「全國人民」,其思想資源正是歐洲文藝復興以國語促民族國家的建立這一先例。但胡適也指出,文學革命與以前的白話文運動另一不同之就是「老老實實的攻擊古文的權威,認他作『死文學』」。[62]換言之,文學革命的建設性中本身就包含了主動的攻擊性,要主動與傳統決裂。
以前不少人將新文化人的激烈反傳統歸因於傳統的壓迫,實際上恐怕主要不是這麼一回事,反傳統至少部分是有意以西方為本位的結果。在傳統沒有粉碎和新舊沒有打成兩橛的情形下,康有為革新孔子,章太炎發展莊子的齊物論,雖然已攙和不少西洋內容,總還是在傳統中尋找資源。這與五四人完全以西方的民主和科學為武器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