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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獲得的情誼。每當他在院裡弓肩駝背為雞剁菜拌糠,每當他從雞窩裡托出由食物轉換成的雪白的雞蛋時,那臉上的神色已經告訴人們,他的養雞便是他生存的神聖所在。假如姑爸對貓是一種溺愛一種相互依存的必需,那麼他和雞就如同在共同完成著一份正義的事業。於是那雞也借了主人對這世界的氣度,挺胸腆肚地表現對主人應有的協同。
除了對雞,主人的其他活動是不為人知的,人們甚至沒看清楚他是怎樣帶著他的黑雞白雞突然出現在這院子裡。
每天,主人完成了對於雞的一切,西屋就一片寂靜。偶爾傳出一些零星聲音,那聲音也大都和人生正常的生計節奏有所不同‐‐劈柴?捅火?切菜?刷鍋……都不是。像是木匠的錛鑿,像是鐵匠的敲擊。有時一天都是靜默的,這靜默使人好奇,使人揪心,使人非去了解個究竟不可,於是羅大媽的臉貼上了西屋的窗戶。經過一番機警、謹慎的偵破之後,她以按捺不住的興致來到南屋,不顧司猗紋的會見方便與否,把一張闊嘴貼近司猗紋的耳朵說:&ldo;我看清了,納底子呢,是雙小孩鞋。&rdo;羅大媽伸手給司猗紋比了個長短,那是一個七八歲孩子的腳。多年的做鞋經驗使羅大媽對底子的尺寸感十分地在行。不久,羅大媽又會送來新的訊息:&ldo;哎,做板凳哪,一個小板凳。&rdo;羅大媽給司猗紋比了一個高度,那是一個比普通板凳矮、卻比小板凳高的一種不高不矮的板凳。
當某一天主人坐上那板凳在院裡細心觀察他的黑雞白雞時,司猗紋果真看到了那板凳,那是由兩根樹杈支著的一塊不規則厚木板。兩根樹杈不三不四地隨意栽到那個不三不四的凳面上,凳面與人的臀部接觸部位卻裝飾著應時的朱紅色人造革飾面,飾面之下還包藏著可以使人的臀部得到充分休息的、剛問世不久的泡沫塑膠棉。司猗紋好像從主人那臀部底下聞見了那新人造革特有的氣味,有點酸,有點臭,還有點好聞。
很晚院裡人才知道他的姓名,他叫葉龍北。其實葉龍北搬進這四合院的那天,有關單位就把葉龍北的姓名連同他的單位通知了羅大媽。也許因為葉龍北名字的古怪,使羅大媽怎麼也記不確切,她一時說他姓龍,一時說他姓北。至於他的單位,羅大媽則更覺生疏。像是一什麼研究所,但又不屬於她常常聽到的那種‐‐工業、農業或者無線電。至於葉龍北為什麼非住進這個院不可,羅大媽倒覺得不必費心去記憶。姑爸死了,房子空了,有人找房,這就是理由。就像當年她住進北屋一樣,運動的需要使北屋人搬進南屋了,北屋空了她搬來了,一樣。所不同的是好人住好房,壞人住壞房,不好不壞的人住不好不壞的房。她只覺得這三種型別在這四合院裡體現得尤為典型。
新人住進院裡,自然也要毫不例外地參加早請示。羅大媽發現來人對於棗樹下的儀式並不熱心,便以主任身份主動去通知他。
&ldo;這不合適。&rdo;葉龍北用他那高而瘦的身子豎在西屋門口說。
&ldo;這是院裡的規矩,你怎麼說不合適?哪個院裡不做?&rdo;羅大媽對於葉龍北的回答感到極大的意外。她憤慨著,漲紅著臉,看著腳下葉龍北那漲紅著臉的雞。
司猗紋也聽見了這聽來新鮮的回答,早已站在羅大媽身後:&ldo;這不是合適不合適的問題,不是這麼個問題,是革命群眾起碼的覺悟。&rdo;
葉龍北發現羅大媽身後又出現了新人,立刻目測出她們之間的區別,他猜出司猗紋不屬於羅大媽那個階層。這個白淨的、嘴唇鮮艷的老女人站在這個黑臉大腳老女人身後助威,顯然是以表現為目的。他決定把眼光繞過司猗紋,停留在羅大媽身上。
&ldo;這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