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樂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西貝牛的小孫子,西貝大治的小兒子西貝二片,這年虛歲十二,胎裡只帶出一條半腿,另外半條腿在膝蓋以下消失了,只留下像擀麵杖似的一截禿頭,這禿頭上還努出一個腳趾頭,腳趾上也長了趾甲。那確是人的一枚小腳趾頭。西貝二片走路在地上蹭著走,只在必要時他才躥起來用一條腿跳躍。村裡沒有他蹭不到的地方,也沒有他不瞭解的事。西貝二片蹭著走路,視點就低,偏低的視點所到之處常是女人的胯下。有時他還向女人的胯下發起衝擊,或用棍子,或用一把土。女人們都把西貝二片看作自己的天敵。但西貝二片衝擊的女人,只侷限於剛嫁到笨花的新媳婦。他常對人宣稱他知道所有笨花村新媳婦的那地方什麼樣,因為他常把她們堵在茅房裡看。叔叔小治給大花瓣兒扔兔子的事,就是他說給他的嬸子,小治媳婦的。
西貝全家預設著小治的行為,也預設著小治女人叫罵的合理性。只有西貝梅閣對此另有見地。當西貝小治媳婦叫罵之後倚住灶坑做飯時,梅閣就說:“嬸子,聽我一句吧,咱們都是上帝的罪人。人世間的事,不論善惡,唯有上帝才會作鋪排,嬸子往後就別上房了。”
西貝梅閣舉出上帝來說服小治媳婦,因為她信基督,西貝家也只有她識文斷字。十六歲的梅閣,六歲時就跟前街劉秀才念上《論語》,後來又跟南鄰家的向文成大哥念實用白話文,在縣裡上簡易女師的時候迷上了基督教。當時有位瑞典牧師來縣城傳教,這基督教義使梅閣著了迷。她堅信上帝的存在,她有許多心事,從不告訴家人,只遞說上帝。現在她雖然還沒有受洗,卻覺得自己離上帝越來越近。不過,西貝梅閣對嬸子的規勸,並沒有止住嬸子對大花瓣兒的叫罵。梅閣常在這時躲進自己屋裡對著炕角流眼淚,只想著自己的軟弱,軟弱得連嬸子也說不服。要克服這軟弱,還得求主幫助。這時只聽爺爺西貝牛在院裡沒有人稱地喊:“還不出來給牲口煮料,人吃飽了,還有牲口哪!”
隨著西貝牛的喊聲,梅閣就聽見開門出來煮料的又是嬸子。煮料是把黑豆和高粱一起放在鍋裡煮。喂牲口的人要把煮熟的料和切碎的乾草拌起來給牲口吃。西貝家人吃得飽,牲口也吃得飽。片刻,風箱響起來,煮熟一鍋料,比做一頓飯也不省工夫。西貝梅閣伴著風箱“誇嗒、誇嗒”的響聲睡著了,西貝家也從黃昏進入黑夜。
2
笨花村的黃昏不只屬於西貝家,那是一整個笨花村的黃昏。
黃昏像一臺戲,比戲還詭秘。黃昏是一個小社會,比大社會故事還多。是有了黃昏才有了發生在黃昏裡的故事,還是有了黃昏裡的故事才有了黃昏?人們對於黃昏知之甚少。
笨花村的黃昏也許就是從一匹牲口打滾兒開始的:太陽下山了,主人牽著勞作了一天的牲口回村了。當人和牲口行至家門時,牲口們卻不急於進家,它們要在當街打個滾兒。打滾兒是為了解除一天的疲勞,打滾兒是對一整天悲憤的宣洩。它們在當街咣噹一聲放倒自己,滾動著身子,毛皮與地皮狠狠磨擦著,四隻蹄腳也跟著身子的滾動蹬踹起來,有的牲口還會發出一陣陣深沉的呻吟。這又像是對自己的虐待,又像是對自己的解放。這時牽著牲口的主人們放鬆手裡的韁繩,盡心地看牲口的滾動、摔打,和牲口一起享受著自己對自己的虐待和解放,直到牲口們終於獲得滿足。大多有牲口的人家,門前都有一塊供牲口打滾兒的小空地,天長日久,這個小空地變作一個明顯而堅硬的淺坑。西貝家和向家門前都有這樣的淺坑。
牛不打滾兒,打滾兒的只有騾子和驢。
西貝家牽牲口打滾兒的是牲口的主人西貝牛或者他的大兒子西貝大治。向家牽牲口打滾兒的本應該是牲口的主人,年齡和西貝牛相仿的向喜,或者向喜的大兒子向文成。但向喜和向文成都不牽牲口打滾兒,他們各有所忙。家裡養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