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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水泥樓梯很陡。看到秀蓉面露為難之色,胖子很自然地把手插到她的腋下去扶她。他的動作有些魯莽,那雙大手要完全不碰到秀蓉的乳房是不可能的。她只穿著一件t恤衫。不過,那時的秀蓉,大腦還沒有複雜到有能力去懷疑那隻手的動機。更何況,這個胖子一看就是個&ldo;誠實厚道&ldo;的人。儘管她告誡自己要&ldo;大方&rdo;一些,羞澀中,心臟還是忍不住一陣狂跳‐‐自己的乳房發育得不夠飽滿,也讓她有點自慚形穢。
在趕往俱樂部的路上,秀蓉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徐吉士。在鶴浦文聯上班。是一個&ldo;享譽全國的青年詩人&rdo;。據吉士自己介紹,他與別人合寫的詩集《改革者之歌》剛剛出版,鶴浦師範學院的一位副教授在書評中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並毫不吝嗇地使用了&ldo;偉大&rdo;這樣的字眼。當然,秀蓉也知道,在《詩經》中, &ldo;吉士&rdo;並不是一個好名字。
地下室裡同樣擠滿了人。所有的人眼圈都是紅紅的。有一種神秘的莊嚴和肅穆。這種靜謐和莊重之感很快就感染了秀蓉。在微弱的燭光裡,她可以看見牆上那張被照亮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憂鬱而瘦弱的青年,長得有點像自己在農村的表弟。
&ldo;你們在開追悼會嗎?&rdo;秀蓉向吉士問道。
徐吉士正忙著與一個又一個的陌生人握手寒暄,但他也沒忘了回過頭來朝她微微一笑,&ldo;你也可以這麼理解。&rdo;
隨後,他就在人流中消失了。秀蓉從與會者口中打聽出事情的整個原委,不由得吃了一驚。
原來,這個面容抑鬱的年輕人,不知何故,在今年的3月26日,在山海關附近臥軌自殺了。她再次看了一眼牆上的照片,覺得這個人無論是從氣質還是從眼神來看,都非同一般,絕不是自己那鄉下表弟能夠比擬的,的確配得上在演講者口中不斷滾動的&ldo;聖徒&rdo;二字。儘管她對這個其貌不揚的詩人完全沒有了解,儘管他寫的詩自己一首也沒讀過,但當她聯想到只有在歷史教科書中才會出現的&ldo;山海關&rdo;這個地名,聯想到他被火車壓成幾段的遺體,特別是他的胃部殘留的那幾瓣尚未來得及消化的橘子,秀蓉與所有在場的人一樣,立刻留下了傷痛的淚水,進而泣不成聲。
詩人們紛紛登臺,朗誦死者或他們自己的詩作。秀蓉的心中竟然也朦朦朧朧地有了寫詩的願望。當然,更多的是慚愧和自責。正在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如此重大,自己竟然充耳不聞,一無所知,卻對於一個寡婦的懷孕耿耿於懷!她覺得自己太狹隘了,太冷漠了。晚會結束後,她主動留下來,幫助學生會的幹部們收拾桌椅,打掃會場。
她沒再見到她所仰慕的徐吉士老師,但她還是有一種新生的喜悅。甚至,當她從地下室爬上來,發現自己的腳踏車因忘了上鎖而被人偷走之後,一點也不感到難過。她回到寢室,在野貓有氣無力的叫喚聲中,寫了一篇很長的日記。直到天亮,一分鐘也沒睡著過。她感到自己的體內有一頭蟄伏很久的怪獸,正在復活。
三個月後,當秀蓉在女生宿舍門前再次&ldo;巧遇&rdo;徐吉士時,她已經讀完了海子幾乎所有的詩作。她瘋狂地喜歡上了海子的詩,尤其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她已經能夠倒背如流。她時常夢見山海關外的那段鐵路,夢見詩人在荒涼的軌道上踽踽獨行。在夢中,她看見山海關城樓上空,白雲靉靆。白雲下是詩人那孤單、渺小的身影。
重要的是,他還吃著橘子。
那天中午,徐吉士正在宿舍樓前梧桐樹的濃蔭下,與一個著裝時髦的漂亮女生說話。有幾個男生在酷烈的陽光下打籃球。徐老師一眼就認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