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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蛛冷冷道:「上一個『沈遇竹』。」
他聽到身後傳來重物投入水中的譁然聲響。他總算明白,那群魚為何要一路尾隨著這艘船不肯散去了。
他隨著繪蛛行到一間華美艙室前,便聽到室內傳來女子柔美清雅的聲線:
「沈公子到了?請進。」
繪蛛既已將人送至,一語不發,轉身便走。沈遇竹只得自己舉步入內,應了一聲。此間較他暫住的艙室更為寬敞精緻。內裡以綾羅帳幕隔開,四周不設明燎,只有一盞盞鎏金宮燈燃著磷磷火光,光影搖曳,似虛如幻,彷彿置身水晶龍宮。
女主人端坐在帳幕之後,笑問道:「繪蛛又悄悄跑了?這個沒規矩的丫頭!沈公子,勞你大駕,將手邊的燭臺遞過來,好嗎?」
沈遇竹端起燭臺走去,將燈臺放在帳前的几案上。濃碧色的燈油無煙無塵,嗅在鼻間有一種淡淡的麝香。他在那神秘詭異的委蛇祭臺內也見過這樣的燈油。那照明的長燈能數十年如一日燃燒不殆,其燈油固然並非凡品,而能隨意採用這燈油的女子,更非凡人。
沈遇竹坐在一簾之隔的几案前,望著那女子螓首低垂,彷彿正在縫製一件錦衣。如這般尊貴驕縱的女人,合該聽縴手撕裂繒帛、如意擊碎珊瑚的聲響,怎會在昏昧的光線之下,損傷目力,只為了繡一件衣裳?
他正在沉思,夫人已開口問道:「前三日與公子手談對弈,盡歡而罷。本以為公子也樂在其中,怎麼卻見公子日復一日地消沉起來了?」
沈遇竹嘆一口氣:「吃得太好。」
夫人低低地笑起來:「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吃得太好也會叫人不開心的?」
沈遇竹道:「船後的魚吃得太好,被吃的人當然不開心——等著被吃的人,自然也開心不到哪兒去。」
夫人柔聲道:「沈公子何須擔心?你不會說不該說的話,不會做不該做的事,自然也不會對不該好奇的事好奇——一個又聰明、又乖順的好孩子,又怎麼會有人捨得讓你去餵魚呢?」
沈遇竹淡淡道:「承蒙夫人錯愛!然而說我全無好奇之心,倒也未必。只是沈某對自己的處境,稍稍有些成算而已。」
「哦,莫非公子已然知道了我的來歷?」
沈遇竹道:「這座艅艎王舟構造恢宏華美,是水鄉澤國特有的造物。而當今航貿大國,不在吳,便在齊。可是此間隨處可見的櫧木構造,又絕非地處南鄉的吳國所能盛產。因此想來,夫人十有是齊人。」船
夫人笑道:「原來如此。被你這麼一說,實在淺顯得很。」
「事實上,你也根本無意掩飾這點。」沈遇竹道,「您甚至允許女侍仍舊稱您為『夫人』——」
儘管「夫人」一詞日漸成為對已婚女性的敬稱,但是稍作聯想,也很容易讓人猜到它的本義:「『天子之妃曰後,庶人曰妻,諸侯曰夫人。』您的舉手投足、行事做派,無一不在傳達:您是齊國一位地位尊貴、教養得宜的女性。如此一來,我便是再駑鈍愚昧,也很容易猜出您的身份……」
沈遇竹前傾上身,凝視著女子投射在帳幕之上的漆黑剪影:
「不是嗎?姿碩夫人?」
燈線「畢剝」輕響,露出熒熒的一點紅心。帳內靜水無波,女子轉腕引開長線,在鮮紅唇間細細咬斷,這才笑道:「在齊國,難道僅有一位『夫人』嗎?」
「您是在暗示『無鹽夫人』鍾離春嗎?然而如今齊國的權相崔杼日日催逼,無虧纏綿病榻奄奄一息,鍾離春挑這個時候離開臨淄、泛舟五湖,未免太悖於常理。但如果是孀居深宮的齊國太后,只要遮掩得好,即便避不見人幾日,也不至於引起他人的懷疑——順道假借『無鹽夫人』的名號,引發江湖市井的流言蜚語,詆毀鍾離春的聲譽,正可謂『一石二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