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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江依堡子南壁下嘩嘩地流,說來似乎荒唐,守著江,吃水卻很艱難。挑水要從堡門洞處直下三百七十二個臺階,再走半里地的河灘。故一到落雨季節,家家屋簷下要擺木桶,瓷盆,丁丁當當,沉澱了清的人喝,濁的餵牛。於是這二年興起打井,至少十丈深,多則三十丈。有井的人家轆轤扭扭攪動,沒井的人家聽著心裡就空空的慌。
有井的都是富裕戶。富裕的都是手藝人家,或者木匠。或者石匠。本來人和人差異是不大的,所以他們說不上是聰慧,也不能說是蠢笨,一切見之平平的堡子既沒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發展經濟,又沒有財源茂盛通達四海的副業可做,身懷薄藝倒是個發家致富之道。打井,成了新興的手藝人階層的標誌,是利市,是顯富,是一項偉大的事業。
打井的李正由此應運,數年光景,競成就了專有的手藝,為別人的富裕勞作而帶來了自己的富裕,井把式日漸口大氣粗,視自己的手藝如命符。又曾幾何,故作高深,彌布神秘,宣佈水井三不打:不請陰陽先生察看方位者不打;不是黃道吉日不打;茶飯不好、工錢低賤、小瞧打井把式的不打。儼然是受命於天,降恩澤世的真人一般神聖。
堡子裡的人沒有不對他熱羨的,眼見著他打井如挖金窖:好多父母提了四色重禮,領著孩子拜師為徒,這把式,卻斷然拒絕。
&ldo;這飯不是什麼人都可吃的!&rdo;
&ldo;孩子是笨,下苦好。&rdo;
&ldo;這僅僅是下苦的事嗎?&rdo;
把式說這話,拜師者就噎住了,再要乞求,把式就說一句&ldo;我家是有個五興的&rdo;作結。五興是把式的獨子,現在還在上中學,那意思很明白,手藝是不外傳的。
把式的女人看不慣把式這樣不講情面。男人可以在外一意孤行,女人則是屋裡人,三百六十五天要和街坊鄰居打交道,想得就周全,擔心這家人緣會倒,每日用軟言軟語勸丈夫,也不同意五興廢了課業來&ldo;子襲父職&rdo;。勸說多了,把式就收了天狗作徒,但有言在先:只僅僅作下苦幫手,四六分錢,技術是不授的。
天狗是窮途末路之人,三十六歲,賺不來錢娶妻成家,拜人為師,自然言聽計從。此角色白臉,髮際高而額角飽滿,平日無所事事,無人管束,就養兔逮兔、釣魚、玩螞蚱的嗜好,天生的不該是農民的長相和德行,偏就作了萬事不如人的農民。
六月初六,不翻曆書也是個好日子,師徒二人往堡子東頭胡家打井。頭天晚上,女人就點了一支蠟燭在中堂,蠟燭燃盡,突又繡出一個小小的燭花胎柄,心裡興奮,清早送師徒出門,卻又放心不下叮嚀一番,說話間,眼淚就撲簌簌流出來了。
天狗看見師娘落淚,心裡就怦然作跳,默唸這是一尊菩薩。三十六年來他雖是童男身子,什麼事理心上卻也知曉,明白這女人的眼淚一半為丈夫灑的,一半卻是為他。師娘待他總是認作沒有成人的人,一隻小狗。他就圓滿著師孃的看法,偏也就裝出一臉混混沌沌天地不醒的憨相。
果然師娘說:&ldo;天狗,你是&l;門坎年&r;呢……&rdo;
沒事的,天狗說他腰裡繫有紅褲帶,百事無忌。&ldo;師傅是福人,跟了他天地神鬼不撞的。&rdo;
在胡家,師徒坐在土漆染過的八仙桌邊,主人立即捧上茗茶,兩人適意品嘗,院子裡的氣氛就莊嚴起來。一位著黃袍的陰陽師,頭戴紙帽,手端羅盤,雙腳並著蹦跳,樣子十分滑稽。天狗想笑,看師傅卻一臉正經,笑聲就化作痰咔出來。陰陽師定了方位,便口噙清水,噗地噴上柳葉刀刃,閉目念起&ldo;敕水咒&rdo;來。咒很長,主人在咒語的聲樂裡灑奠土地神位,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