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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自觀察了一會,秦素覺得,鍾景仁的眼神中正平和,無論說話還是安靜,雙眸中始終淡定從容。
那是歷經滄桑、久經歲月磨礪之後的人才會有的眼神,一切情緒內斂而不外露,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秦素顰眉凝思,驀覺一道視線投了過來,眸光竟是極為鋒利。
她心中微凜,佯作轉頭去看一旁的竹屏,眼角的餘光瞥見,鍾景仁正看著自己這個方向。
她不由暗自咋舌。
真真是好銳利的眼神。她萬沒想到,她這位舅父還有著如此敏銳的知覺,她方才已經觀察得足夠隱蔽了,卻仍沒瞞得過他去。
她一面思忖著,索性便掉轉視線,迎上了鍾景仁看過來的目光。
二人的眼神在半空裡相觸,秦素作出一副微愕的樣子,復又向他淺淺一笑。
鍾景仁亦向她笑了笑,那笑容幾乎可以用溫厚來形容,讓人根本想像不出,剛才那如箭般冷厲的視線,竟是出自他的身上。
此時,太夫人正在與鍾氏說著話,卻是說到了秦家的瓷窯:&ldo;……那黃柏陂雖是丘陵多生,卻難得有幾處山勢平緩,附近又出得上好的黏土,恰是燒制青瓷的上上之地,到得明年開春,卻是可以在那裡開個瓷窯了……&rdo;
黃柏陂。
相隔一世,終於又聽到了這個名字。
秦素略略抬高了頭,恍惚的視線落在對面的竹屏上,又穿透而去。
眼前的華屋消失了,一點,又一點,雨絲漸大、雨聲綿密,迎面是霧濛濛的萬千雨線,她的雙頰滿是濕意。
在她的眼前,矗立著秦府殘舊的門扉,漆色剝落如陽光濾過樹葉留下的斑點,門上的匾額半懸半吊,上頭的&ldo;秦宅&rdo;二字已被蝕得爛了。她穿了一身華艷的宮妝,撐著青布傘,獨自站在覆滅的秦氏舊宅門前,茜紅的裙衫被細雨浸濕……
秦素恍了恍神,滿心的蒼涼如水彌散。
&ldo;……長兄說要建幾座階梯窯,那黏土燒著正合適……&rdo;
耳畔漸漸響起絮語,卻是鍾氏正在說著話。那溫柔的語聲像是隔了極遠,字字句句迢遙而來,慢慢地,將秦素的心神拉回到了此刻。
她無聲地吐了一口氣。
是啊,黃柏陂燒制青瓷,正是合適,否則,也燒不出那樣舉世驚艷的藏龍盤了。
那蒼涼如水一般漾在心底,晃一晃,便是滿懷的淒清。
秦素怔忡地望著眼前竹屏上繡的梅影蘭葉,似是在此,又若在彼,如真似幻,叫人不能辨清。那細密的涼意落上臉頰,舊時光裡錯漏的瓦簷,與眼前精潔的屋宇重疊在了一起,如隔了霧,又似夢幻泡影,須臾消散。
她恍惚地看著這虛幻的景像,仿若立在衰糙寒煙中,看細雨在斷壁殘瓦下連綿成線,那細細的蛛絲懸吊於簷角,她的茜裙上沾了薄薄的灰。
然而,再一個恍惚間,她的眼前已是竹屏清雅、沉香繚繞,舉止溫雅的小鬟侍立兩旁,滿屋子似曾相識的親人。
&ldo;嗡‐‐&rdo;,悠長的一聲清響,秦素的心底忽地一涼。
她循聲看去,眼前不見頹垣舊屋,唯有高闊的屋頂下筆直的樑柱,窗紙上映了一抹風鐸的殘影,方才那一記清響,便是它在簷下被風吹起。
秦素驀地回了神,坐直身體,轉首看向上座。
鍾氏仍在細細地解說著黃柏陂的情形,並無人注意到秦素片刻的異樣。
秦素收束起了情緒,專注地聽著鍾氏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