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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腳心發癢。我們的身體在傾斜。你的腰漸漸彎了,我們親眼看到了它突然昂起了高貴的頭!流氓,太流氓了,流氓的歌聲狠狠地打擊著我們。你猛地往前撲去,像一條躍起的大魚。你的肚皮打擊得河水沉悶一響,我們尾隨著你撲向河水。河裡水花四濺,我們手腳打水,滿河都是嚎叫。
補充說明一點。老人們說,立了秋後就不能下河洗澡了,河裡的涼氣會透過肚臍進入腸子。立秋之後非要下河洗澡,必須用熱尿洗洗肚臍,我們每次都這樣做。
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破爛事兒對您有用嗎?有用,有用,太有用啦。你們儘管說,她說,我對他的一切都感興趣。
對不起您,天就黑了,我們要做粉絲了,要幹到後半夜。您回鎮裡去?
女記者不回鎮裡去,她要看我們做粉絲。她說她吃過粉絲但從沒見過做粉絲。我們看到她又從那隻白皮包裡摸出一盒煙,大家心裡既感動又高興,到底是京城來的人,出手大方,還有四層眼皮。
距離“大金牙”貸到五萬元人民幣還有三個月,他的曇花一現的好運氣還沒來到。人走時運馬走膘,兔子落運遭老鵰,這話千真萬確。我們怎麼敢想象三個月後“大金牙”就嘴裡叼著洋菸卷兒,脖子上扎著紅領帶兒,黑皮包掛在手脖子上,成了高密東北鄉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位廠長呢?他現在的活兒是在咱們的“耗子”掛著帥的粉絲作坊里拉風箱,最沒有技術最沉重最下等的活兒,但灶膛裡熊熊燃燒的火焰總是照耀著他的臉,使他的那兩顆銅牙像金子一樣放光,還有他的額頭也放光,像一扇火紅色的葫蘆瓢兒。
我們把紅薯粉碎,從大盆裡倒進大缸裡,再從大缸裡舀到小盆裡,再從小盆裡倒進大盆裡,倒來倒去,我們就把澱粉倒弄出來了。澱粉白裡透出幽藍,像乾淨的積雪。
我們把水加進澱粉裡,再把澱粉加進水裡,再把水倒進鍋裡,三倒四倒,我們就把粉絲倒弄出來了。
灶裡火焰很旺,火舌舔著鍋底,水在鍋裡沸騰。火舌使我們的臉上出汗,在騰騰昇起的蒸氣裡,那女記者的臉蛋兒像花瓣兒一樣。有一個這般美麗的女人看著我們幹活令人多麼愉快。我們忘不了這好運氣是誰帶給我們的。“耗子”用他的小拳頭飛快地打擊著漏勺裡的澱粉糊兒,幾百條又細又長似乎永遠斷不了頭的粉絲落在沸水滾滾的大鍋裡,然後又如一縷銀絲滑進盛滿冷水的大盆裡。“老婆”蹲在盆邊,挽著滑溜溜的粉絲,挽到一定長度時,他便探出嘴去,把粉絲咬斷。每次在咬斷粉絲時,他總是不忘記在咬斷的同時吞食它們。
“吃多了肚子會下墜的!”“耗子”說。
“我沒有吃。”“老婆”說。
“沒有吃你幹嗎要吧唧嘴?”
“吧唧嘴我也沒有吃。”
我們知道他吃了,每截斷一次粉絲他就吃一大口。他死不承認,誰也沒有辦法。於是我們希望他的肚子通道疼痛下墜,但是他既不疼痛也不下墜。好在我們是同學,不願太認真。
後來,半夜了,作坊外的黑暗因為作坊內的灶火而加倍濃重。女記者吃了一碗沒油沒鹽的粉條兒,我們還想讓她吃第二碗。她吃了第二碗我們還想讓她吃第三碗,但是她任我們怎麼勸說都不吃了。她說她吃飽了,吃得太飽了,說著說著她就打了一個飽嗝。
粉絲都晾起來了,今夜的活兒完了。汽燈有些黯淡了,“大金牙”蹲下去,撲哧哧響,他抽拉著打氣杆兒給汽燈充氣,噝噝聲強烈起來,汽燈放出刺眼的白光。女記者眯縫著眼說汽燈比電燈還亮。她沒有回鎮政府睡覺的意思,我們自然願意陪著她坐下去。
“耗子”眨著永遠鬼鬼祟祟的眼睛問女記者:“您見過他嗎?跟他熟嗎?”
你的行為使我們恐懼(8)
女記者說:“太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