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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焦躁。

需要補充的是,蝗蟲渡河的方式,這在父親的回憶與敘述之外。幾年之前,我曾到黃河的灘區小住,十幾裡寬闊的河面,在夕陽和我的眼目中混沌流下。黃河帶著紅色,像是燒起了,我想到了灼熱的文森特。凡高的線條,在凡高的筆觸與眼中,星空是旋轉的,麥田是旋轉的,甚至烏鴉、農鞋、太陽、馬鈴薯也是旋轉的。我忽然悟到,這裡面沉浮著一種呼喚,是靈魂呼喚著靈魂,生命迢遞著生命,整個黃河燃起來的時候,充斥著、迴旋著、奔躍著向前呼喚的時候,一個年過七旬的老艄工向我敘說了一九四二年的蝗蟲。

蝗蟲是在早晨齊集在對岸的,如土石如方木砌在那裡;青青無定的蝗蟲翅膀是不能搏擊飛越黃河的。它們在半空羽翅就累乏了,收攏了,如雨霰霏霏墜在河面上,沒有呻喚,沒有哀鳴,但日過午時,情形實有改觀,大河裡浮蕩的樹葉上枯枝上,渡河人的木船上,都匍匐著一層層匝匝的蝗蟲,河西的麥子和樹葉已在它們的攢擊咀嚼下,消化了,它們聽到了魯西平原深處的呼喚,它們充斥著怒鳴著,又擁擠著去尋找新的生路。

我們不能不佩服蝗蟲的生命偉大和團結,老船工坐在燃燒的夕陽下向我敘說蝗蟲過河時的驚心動魄的一幕:單一的渡河方式失敗了,蝗蟲們開始自覺地糾合,互相廝咬著尾部,膠結著翅膀像皮球像石磙,只一剎,河的對岸有了成千上萬的生命的皮球與生命的石磙,它們首首尾尾滾下河灘撲進河裡,做最後的衝擊。這時,黃河彷彿不流了,赤濁的水頭緩緩地揚起著,整個一條大川長河此刻全部變成了那片激動的青青無定的顏色,那些生命的球,有的剛到中流就解體了,抑或是體積愈來愈小,等到了這岸,圓圓的球變成了一坨饅頭或小小巴掌,涉河到岸的百不存一,一連三日,無數的球體滾滾從對岸到此岸,向有炊煙和莊稼的地方進發。

蝗蟲又一次和人類較量,又一次走向了歷史的縱深處,史書的一個頁碼。我想起了法人都德在《磨坊書簡》中描寫的那些可怕的蝗蟲到來的場面,人們拿棍棒、叉子、連枷,以及銅鍋、圓盆、煨罐,有的吹海螺,有的吹獵號,據說只要掀起一種巨大的響聲,強烈地振動空氣,就足以趕走蝗蟲,阻止它們降落,然而,它們還是來了:

“在熱氣蒸騰的天空中,但見一朵雲從天際向這邊移動,黃澄澄的,密密麻麻的,看去像是一片由冰粒凝成的雲。還挾帶著狂風咆哮在萬木叢中的吼聲。這就是蝗蟲,它們彼此間互相依傍,憑著它們伸開的乾燥的翅膀,成群結隊地飛翔,儘管我們大聲吼叫,作出種種努力,但這塊白雲總是繼續前進,在地面上撒下一大片陰影。頃刻間,這片雲早已飛臨我們頭頂上了;不過一秒鐘,它們邊緣出現了一根線條,一道裂縫。猶如初春時節驟然而來的雨滴,其中若干支已經分散開來,一隻只看得很清楚,全是紅黃的;緊接著,整塊雲爆裂開了,一陣由昆蟲組成的冰雹嘩啦嘩啦地傾盆而下。一望無際的原野佈滿了蝗蟲,全是粗壯的蝗蟲,大到有如指頭。” 。 想看書來

回憶蝗蟲(3)

父親還是在焦記肉鋪裡,平原上的人面對著鋪天蓋地的蝗蟲束手無策。

關地廟、土地廟、娘娘廟,凡是有神靈泥塑的地方,必有香燭裊繞,村莊裡有人在地邊燃起篝火,有人在地邊掘起大坑,最終屠殺得精疲力竭,殺得愈厲害,蝗蟲也愈多。

保長的鑼聲響在村鎮上,不知什麼時候,人們蓋起了一個幾塊磚的小廟,曰:螞蚱廟,供奉起來一個和藹慈眉的老頭,稱為螞蚱爺。鑼聲響過了,人們到螞蚱廟敬神靈去了,烏壓壓的人們用膝蓋接觸大地,向神靈討救。

平原裡的人們憑著他們悠長的人生經驗和智慧,憑著理喻不清的直覺和想當然,他們堅定地信服這和日本人有關,時當一九四二年,平原上還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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