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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他發這一類的牢騷了,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振聾發聵之感。
這天下午,老馮又打來電話,半命令半央求地讓他去下棋。
老馮照例讓端午先洗手,可他自己呢?時不時摳弄一下嘴裡的假牙,絲絲拉拉地拖出一些明晃晃的黏液,弄得棋子濕乎乎的。每次端午要提掉他的黑子,都得皺起眉頭,壓住心頭的陣陣嫌惡。
下到中盤,黑白兩條大龍在中腹絞殺在一處。老馮憋紅了臉,一連算了好幾遍,還是虧一氣。最後,只得推枰認輸。
&ldo;那麼,您呢?您是不是也在與時俱進,變成了一個&l;新人&r;?&rdo;端午笑著對他道。
&ldo;我是一個怪物。&rdo;馮延鶴道,&ldo;一個飽餐終日,無所事事的老怪物。&rdo;
他從茶几上拿過一隻餅乾桶,揭開蓋子,取出幾塊蘇打餅乾。也沒問端午要不要,自己一個人吃了起來。他有嚴重的胃潰瘍,時不時要往胃裡填點東西。等到他把手裡的一點餅乾末都舔乾淨之後,這才接著道:
&ldo;古時候,若要把人來分類,不外乎聖人、賢人和眾庶而已。三者之間的界限都不是絕對的。學於聖人可為賢人,學於賢人是為眾庶。反過來說,學於眾庶方為可謂聖人。也就是說,三者之間可以相互交通。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rdo;
&ldo;今天也一樣啊。&rdo;端午存心想和老頭胡攪,&ldo;即便是你說的&l;新人&r;,恐怕也有智愚、美惡、好壞之分吧?&rdo;
&ldo;不是那話。&rdo;馮延鶴對他的詰難不屑一顧,&ldo;不論是聖人、賢人還是眾庶,在過去呢,他們面對的實際是同一個天地。所謂參天地之化育,觀乎盈虛消長之道。中國人最看重天地。一切高尚的行為、智慧和健全的人格,無不是拜自然之賜。在天為日月星辰,在地為河嶽草木。所以顧亭林才會說,三代之前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不外乎農夫之辭;三星在戶,無非是婦人之語;月離於畢,不過是戍卒之作;龍尾伏辰,自然就是兒童之謠了。古時候的人,與自然、天地能夠交流無礙。不論是風霜雨雪,還是月旦花朝,總能啟人心智,引人神思。考考你,蘇東坡在《前赤壁賦》中,由悲轉喜的關鍵是什麼?你居然也不知道。唉,不過是清風明月,如此而已。
&ldo;不久前,溫家寶總理提倡孩子們要仰望星空,是很有見地的。可惜呢,在鶴浦,現在的星空,就是拿著望遠鏡,恐怕也望不到了。天地雍塞。山河支離。為了幾度電,就會弄癱一條江。賢處下,劣處上;善者殆,惡者肆;無所不可,無所不至。這樣的自然,恐怕也已培育不出什麼像樣的人來,只能成批地造出 &l;新人&r;。&rdo;
聽他這麼說,端午的心裡就有點難過和悲憫。倒不是因為他的議論有多精闢。同樣的話,昨天中午,兩人在食堂吃飯時,老頭已經說過一遍了。不過,兩次說的同樣的話,幾乎一字不差,也不禁讓他暗暗稱奇。可正因為如此,他知道接下來,老頭還有一大段&ldo;國未衰,天下亡&rdo;的大議論,尚未出口。若要聽完這段議論,一兩個小時是打不住的。因此,他也就顧不上唐突,瞅準了這個空隙,立刻突兀地站起身,向他的上司告辭。
&ldo;不忙走。&rdo;馮老頭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斂去笑容,正色道,&ldo;我還有正經話要問你。&rdo;
&ldo;幹嗎變得這麼嚴肅?&rdo;端午搖了搖頭,只得重新坐下來。
馮延鶴所謂的正經話,聽上去倒也一點都不正經。
&ldo;近來,單位關於我的謠言滿天飛,你是不是也聽說了一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