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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僱用的司機是位標緻的九〇後青年,亞麻色捲髮,活像電影裡的黨衛軍新兵。他從隱匿的地方準時出現,悄無聲息走來,開啟車門。每次謝他,他就嫣然一笑,像個姑娘。
秋陽明艷,二十日我們去瑙姆堡。一八四四年十月,尼采生於洛肯村,五歲喪父,全家遷往三十英里外薩勒河畔的瑙姆堡。瘋狂後,尼採回到那裡,母親說,她要照料兒子直到最後。逾三年,母親死了,兄妹倆遷往我們昨天造訪的魏瑪故居。艾許伯格先生,瑙姆堡尼采故居和文件中心主任,慷慨做主出借本次特展的原版著作及尼采肖像。
巡視故居後,艾許伯格領我們坐到二樓露臺,晴午和風,露臺欄杆綴滿綠葉。據說尼采的媽媽每天將兒子推送到這裡。我記得木心弄到尼采瘋狂後倚枕沉思的圖片,視為大事,影印了一沓,講課時分送給我們。當時哪想到,有一天我會坐在尼采發呆的陽臺。
艾許伯格像個農場工人,脖子都曬黑了,這裡沒有僱工與文員,終年是他獨自打理。德國政府持續資助文化專案,但歐洲名人故居多數民辦,如家族企業。緊鄰故居的文件中心是一幢極簡風格的玻璃建築,定期舉辦與尼采和歐洲文化相關的活動,君特·格拉斯曾是主講嘉賓之一。檔案室也是壁櫥林立,艾許伯格抽出原版書給我們看:《朝霞》《華格納事件》《瞧,這個人》《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大抽屜裡平放著尺寸不一、年代不一的尼采肖像,多數是版畫,其中一幀,叔本華——艾許伯格也證實了德國沒有他的故居,但有個鬆散的叔本華讀者團體,來過瑙姆堡,當我認出畫中的叔本華,艾許伯格微笑了:
「他們見過這幅畫,卻不認識。」
我並未因此得意。我是畫家,留心臉,多年前在北京高碑店路邊瞧見一匹狗,老皮老臉,嚴峻而苦惱,活像叔本華。
天氣真好,我從霧霾之都來。大玻璃望出去,陽光普照全鎮十八九世紀的赭紅色屋頂,二樓一座小小的尼采胸像也是赭紅色,也是art de風格,來歷卻是有趣:新世紀後,經艾許伯格長達十年的申請,政府撥款,於二〇〇九年建造了這座文件館。有位遠來的客人,巡視後,回家給艾許伯格電話,說他祖上傳下這座尼采雕像,願意送給瑙姆堡——尼采館有尼采雕像,想來理所當然,而眼前這一尊卻是因為有了這個館,才遇到私人的藏家,獻出來:艾許伯格不說,我們便無從知道。「為什麼你要獨自守護尼采?」我問他。
瑙姆堡尼采文件中心二樓,艾許伯格和尼采雕像。
艾許伯格於是說出了下面的故事:
一九九〇年,尼采逝世九十週年,正是兩德統一之年,二十多位東西德青年去到洛肯小村,看望尼采。他們彼此不認識,沒約好,到了墓地,發現對方也記得尼采死日。洛肯村紀念館牆面有幅小小的照片,就是這群掃墓人坐在樹下交談,日後演成尼采讀者的聯盟,其中一位,即艾許伯格,當年的哲學系學生。
一九九〇年,艾許伯格混在這群愛尼采的讀者中,坐在洛肯村尼采故居的樹蔭下交談。
自尼采一九〇〇年逝世,歐洲發生多少大事,德國兩度成為戰敗國,幾近毀滅。而當一九九〇年這幫傢伙來到尼采墓園,兩德才剛歷經戰後分裂的初告癒合,頭緒紛繁,東歐的動盪,餘波猶在。想得到嗎,在洛肯村的大樹下,有這麼一群德國青年只為九十年前死去的那個人,聚攏座談。
想起魯迅。五十年代遷葬前,魯迅在萬國公墓的小墳與墓碑,才數尺高,哪有少先隊員一批批前往敬禮。一九四六年,魯迅逝世十週年,倒是有年輕人自去祭奠,圍坐墓邊,時年十九歲的木心,混跡其間。後來,中國將魯迅的五處故址闢為五座紀念館,一律國有。魯迅的雕像,遍佈各省。
異端的墳前應是冷落的,如我在洛肯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