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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到父親墳上去,都要跟去,我沒有答應,就一個人上路了。七里山地,我走在大山的懷抱之中,很多年沒有享受過這種寧靜了。大山讓人感到生活在它的懷抱之中是多麼幸福,明知這是一種幻覺,我仍在幻覺中沉醉。
遠遠地看到父親的墳,錐形的墳頭已經扁平,被枯草覆蓋。我心中忽然有一種怯意,不敢這麼走過去,似乎活著的父親在那裡等待了很多年。上墳也需要勇氣,這是我沒有料到的。我踏著枯草慢慢走過去,在墳前站住了。在這裡,一個叫池永昶的人,我的父親,已經沉睡了二十多年。他曾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態路經世界,然後,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消逝了。今天,我站在這裡,在風中,在夕陽下,與父親的靈魂對話。在這一刻,我不能相信那樣一種冷峻的唯物主義,我強烈地感到了靈魂存在,生死相通。風在我的肩上,風中瀰漫著枯草的氣息,那樣一種裹著乾澀微香的熟悉氣息。當年,就是在這樣一種氣息之中,父親無數次地逃避著我對父愛的觀察。我只能用心去感受他的目光,而裝著毫無察覺。一旦四目相對,他就會把頭扭向別處。二十多年過去了,記憶依然清晰,這是從不與人交流也無法交流的記憶。
夕陽的殷紅像是從它後面流出來的,有著透明的感覺和立體的意味。它在群山之巔一動不動,沉靜地注目人間。那邊是它,這邊是我,我們面對面相望,像有著一場無聲的對話。站在這裡,我相信世界上還有著一種不可描述的聲音,不可解釋的力量,那是超越經驗的價值之源。夕陽的下面是一線紅雲,非常平整地舒展開去,像一隻巨大的盤子,托住了那一輪金球。忽然,似乎有一隻巨掌在下面猛地一拉,夕陽震動了一下,有一半就沉到雲彩之中去了。剩下的那個半圓,光芒就強烈了起來,一線一線地噴射著,把山峰切割成一陰一陽的兩個部分,群山之巔被染成了金色。終於,無可抗拒地,那金球全部沉到紅雲之中去了,雲彩在瞬間變成了金色,中間的一塊亮得透明,好像馬上就會燃燒起來。透明的亮點在劇烈地沸騰,往兩邊伸延開去,剎那間,那一線雲都翻滾起來,似乎要把群山,把我也裹了進去。夕陽在雲層中掙扎著,把金色的雲撕開了幾個小孔,把這個千年最後的光射了出來。在雲彩的下面,露出了一線弧形的輪廊,漸漸地生成一個半圓,往群山之中墜落,最後,在山峰之間剩下出一個金色的小塊,一注陽光正對著我射過來,我似乎可能在這束光的牽引之下,騰空而起,融到夕陽之中去。這時,樹叢中飛起了無數的小鳥,喳喳地叫著,爭先恐後地朝著那一注光飛了過去,剎時融到光芒之中去了。緊接著,那一注光也消失了。山峰之上晚霞連成一片,使人感到了浪漫的神秘。然後,我還沒來得及感覺,暮色四合,蒼茫中大山隱去了黛綠,只剩下沉寂的輪廓。在無邊的沉寂之中,一種聲音在萌發著,聚匯著,由朦朧而清晰,緩慢而堅定地浮了上來。
父親,現在是我,你的兒子,站在這裡。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唯一能夠理解你的人。雖然我並沒有以你的方式面對世界。你相信人性的善良,相信時間的公正,把信念和原則置於生命之上。你對世界的理解有著浪漫的崇高,而沒有現實的庸人氣息。我理解你以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姿態,那樣從容不迫地走了犧牲的道路,甚至不去細想這種犧牲的意義。在你看來,原則是不能夠經過精心計算的,你是大智若愚。在沒有天然尺度的世界上,信念就是最後的尺度,你無怨無悔。而我,你的兒子,卻在大勢所趨別無選擇的口實之中,隨波逐流地走上了另一條道路。那裡有鮮花,有掌聲,有虛擬的尊嚴和真實的利益。於是我失去了信念,放棄了堅守,成為了一個被迫的虛無主義者。我的心中也有隱痛,用灑脫掩飾起來的隱痛,無法與別人交流的隱痛,這是一個時代的苦悶。請原諒我沒有力量拒絕,兒子是俗骨凡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