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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成都市青白江區大彎中學的紅衛兵。大彎距城廂鎮八公里,那一帶解放前經常出搶案。大彎被夾在金堂、新都、廣漢三縣交界處,舊社會謂之「三不管地」,故多土匪搶劫。傳說古代某地有一眼「廉泉」,貪夫飲了也會變得廉潔,又有一眼「盜泉」,好人飲了也會變成強盜。不知道大彎有沒有「盜泉」。或許時代變了,自來水早已取代了泉水吧。文革期間,大大小小的左營自來水公司到處都有,何止大彎一處,又何必非有一眼「盜泉」不可。好好的青春少年人,只因為飲了那些左營公司的「盜水」便去搶劫,這還不可怕麼?十九年過去了,他們現在想起自己當初的錯誤行為,肯定良心有愧。我在這裡向他們問候,希望他們提醒子女:「飲水當心!」
14.躲蟾酥
在成都市城區內,某中學的紅衛兵的某戰鬥隊一群小將,1966年深秋某日,殺向布后街2號四川省文聯抓我,撲了個空。獲悉我已「逃」回老家,他們便跑到金堂縣城廂鎮來抓我。又獲悉我「躲」在木匠那裡,他們便去本鎮公園內的木器廠捉人。木器廠的人說我在北街木器傢俱社,他們又奔向北街來。
木器傢俱社有相鄰的兩間門面,一大一小。大門面是門市營業部,賣木器傢俱,擺滿大床小床立櫃平櫃方桌圓桌椅子凳子盆盆桶兒之類。小門面是細木工張雲舟的作坊,他專做鏡匣像框鼓風器之類。兩間門面都可直通後院。木匠都在後院幹活,各有各的作坊,設在室內。解匠無作坊,架馬在室外走廊上,各有各的地盤。
小將們從大門面竄入後院來抓我。沒有誰給他們「點水」,他們未能認出我來,怏怏而出。出門看見小門面貼著那一張過時的「警告流沙河」的大字報,他們遂懷疑在那裡佝著背推刨子的張雲舟師傅可能就是流沙河。盤問他:「哪個是流沙河?」他回答:「不曉得。」小將們說:「你就是!」要圍上去捉他。他操起斧頭向馬凳上砰的一捶,擺開架勢,假裝迎戰。小將們手無寸鐵,被他嚇退。在門前擺地攤賣草藥的潘大爺說:「他不是流沙河。流沙河早就不在這裡了。」小將們這才明白認錯人了,遂向別處去找。這個張雲舟師傅,那年大約六十歲,與我非親非故。他掩護我,只是出於相信因果報應,不肯做損陰德的事情。他也許聽說過,當時成都鬥人興打,像我這樣的人,弄去可能打傷打殘。
我很恐慌,去派出所找張所長。也算湊巧,縣委組織部陳部長(他審過何潔)也在座。我告訴他,成都來的紅衛兵要抓我回去。我希望領導上告訴我,我該怎麼辦。陳部長說幾句不著邊際的話,便目送我走了。陳部長和張所長,我猜想,當即做了某項安排。
本鎮的一些民兵奉命在北街巡邏,其任務是阻止成都來的紅衛兵到社內抓我走。如果抓了,民兵們就將我反抓回來,說:「我們要鬥,不能帶走。」我每日提心弔膽,上下班繞小巷,怕碰見成都的紅衛兵。後來風聲轉緊,上面又將我混藏在地主分子和歷史反革命分子群內,每日押送到南門外姚家渡河灘撿石頭,早早出,晚晚歸。來來去去,我都夾在隊伍中間,草帽壓眉,衣衫襤褸,低頭佝背,拖腳走路,模仿那些地主。地主林伯伯對我母親說:「我們都是來陪勛坦的喲。」明知撿石頭只是做過場,一挑挑堆在岸邊毫無用處,大家還是努力幹活。請容我直說吧,這些人在舊社會,或收租剝削農民,或溷跡舊軍隊,固各有其歷史過失,但是在新社會,他們早已自食其力,他們謹言慎行,循規蹈矩。天下大亂,誰在煽風點火?誰在推波助瀾?誰在打?誰在砸?誰在搶?誰在抓?誰在抄?誰在鬥爭共產黨員?誰在佔山為王?誰在持槍殺人?誰在殘害百姓?誰在動搖國本?不是他們。階級敵人,他們曾經是,總不能老是。人心是向善的,世態是趨新的。死死揪住他們不放,遇事總拿他們開刀,便是形上學猖撅。就我個人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