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它撞擊在我的心臟中央,讓眼前的一切景象模糊消逝,代之而出現的,是昔日小五在美滿新城二樓樓頂上的情狀:她站在我前面、左右搖晃著身體、為我遮蔽著迎面飛來的暗器。那是一個孩童嬉戲著老鷹抓小雞的動作,顯得多麼滑稽。但是有過那麼一個片刻,我笑不出來‐‐我看見小五後腦髮際插了支簪子,底下露出塊青青白白的頭皮,她當時正在以生命捍衛著我。
我從來不知道,虧欠之感是如此雄渾、滂沛且頑強的一股力量。它一旦迸出,便滔然莫之能止,逞其顛撲衝撞之勢揭露著記憶之中每一處你原以為覆蓋完好、掩埋緊密的隅隙。用具體一點的話來描述,就好比推骨牌:一旦在某事上你自覺對某人有所虧欠,便幾乎可以在一切事上發現你對所有的人都不免虧欠。
對一隻老鼠來說,這負擔太過沉重了。我垂低了臉,隻手環胸,另隻手搓著鼻頭,猶似要搓出一句什麼像樣的回答。此際我一腦子都是鬧哄哄、亂紛紛的人影,裡頭有紅蓮、有孫小六、有徐老三、有孫老虎和孫媽媽,當然還有家父和家母;也有高陽,高陽身邊是我的系主任王靜芝教授‐‐我還隱約看見那幾個僑生、南機場賣燒臘的老廣,以及拎著鳥籠子的彭師父和摘著菜葉子的彭師母。他們之中,有的曾經和我多麼親近,有的則與我僅僅是萍水相逢,有的已經不在這熙來攘往的塵世,有的也許還活著,但或恐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然而,虧欠的情感就是這樣,彷彿這些人都從你空虛透明的身體裡穿越了一下,然後在胸臆間的某處留下了什麼,你原本並不想去檢視那到底是些什麼,可是不行,你非看仔細不可‐‐那是這些人生命的一部分。你想呼喊他們回來,把遺失的那一部分收了去。可是也不行‐‐那是收不回去的一種東西。
&ldo;孝胥說這些就是多餘了。&rdo;錢靜農好像看透了我衷懷歉疚而侷促不安的模樣,忙道,&ldo;人家小兒小女之間,有意無情,各隨緣遇,豈容吾等老朽之人插手過問?君不見,當年綬武迷上太初的門道,一時得意,向小六說破了不該說的因果,反倒嚇得大春膽戰心驚,去不復顧,這才與小五漸行漸遠的。連綬武都自悔孟浪,從此幾乎不再談天人之術了。如今你又來咄咄相逼,不好不好。&rdo;
此言一出,孫孝胥連連點頭,下巴尖兒上的油汁益發急速地往地下抖落。倒是湊近前替他補塗膏藥的汪勛如朝我一努嘴,道:&ldo;其實嘛!我看這位小老弟確實也很為難,才說什麼&l;玩兒不起&r;、不陪咱們玩兒的。諸位試想,他要是不說那字謎,便辜負了翰卿的請託;要是說出那字謎,又違背了紅蓮的囑咐。可他也不琢磨琢磨,為什麼紅蓮大老遠跑一趟,來個物歸原主呢?&rdo;
&ldo;你的意思是‐‐&rdo;魏誼正這回&ldo;呼呼呼呼&rdo;了老大一陣,才眉飛色舞地用筷子尖指著趙太初的肚子,恍然悟道,&ldo;知機子腹中之物原來竟一直在小妮子手中‐‐可她瞞著咱們做什麼?痴扁鵲則又焉能得知呢?&rdo;
&ldo;紅蓮前番來時,我正在替秀美下針,聽她母女二人有這麼幾句交代,想來便是了。&rdo;一面說著,汪勛如轉臉朝我一齜牙,又招了招手,我略無抵拒之力,叫他一招,便邁步趨前;同時聽見趙太初悶聲吼道:&ldo;痴扁鵲!你這是小人行徑‐‐&rdo;語音未落,魏誼正的筷子尖兒卻倏忽往他小腹中央比劃過去。趙太初情急無何,只得抓下頭頂的毛線帽作勢卷裹,兩人正僵持著,汪勛如已探出一隻沾滿了油膏、狀似枯藤般的指爪,向我頂門罩將下來,若拂若撫,看來並無半點勁力,但是迫近於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