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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當他從韓文軒那裡證實自己的感覺沒有錯之後,就像娃娃一樣高興。上了炕,他從牆上取下來掛著的三絃,擦淨了落在上面的塵埃,調好了絲弦,開始撥動。三絃聲從視窗裡飄出去,飄出院門,月光一般在松陵村淅淅瀝瀝地飄灑著,那聲音淒婉而幽長,洪亮而低沉,粗獷而細膩;柔和的聲音中交融著慘澹與肅穆,它使人回味、回想、回憶,回去又回來。人生的畫卷是從絲弦上展開的:道路坎坷不平,但波瀾壯闊;雖九死一生,也有柳暗花明之處。這些年來,他也有黯然傷神的時候,一次是女人被活活地打死以後,坐在棺材前,他流淚了,心中彷彿被猛刺了一下,那痛疼久久不肯消失。一次是二兒子馬英俊自殺以後。馬英俊是在他的母親過兩週年那天突然不見了的。英俊比英年聰明,有靈氣,敏感,整日沉默寡言。兒子從井裡撈上來以後,他坐在井邊,一把又一把地抹眼淚。他覺得,這些災難是他給兒子帶來的,這麼一想,心裡就如刀剜一般。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兒子,這才是最痛心的。然而他沒有被災難擊敗,還是頑強地活下來了。
這把三絃已陪伴他半個世紀了。那時候,在省城裡讀書的馬子凱省吃儉用買了這把三絃;他是學校文藝隊裡一名很活躍的成員,常常和同學們一起參加演出。在學校裡,他參加了地下黨組織,而這把三絃就成為他和組織單線聯絡的訊號。星期天,他抱著三絃去護城河邊彈弄,在悠揚而纏綿的三絃聲中,他給他的聯絡人匯報工作。抗戰時期,國共合作,他離開了學校,負責三個縣的大車隊,組織了三百多輛木軲轆大車向前線運送糧食。任何艱難困苦的境況都不曾磨掉他的銳氣和激情。而他這種堅定、堅毅、堅強的性格是從小就養成的,七歲時進山割柴賣柴,十一歲時扶著犁耙開始犁地。臨解放那一年,他的土地只有二十多畝,家裡也只有五間廈房,地主的帽子卻硬給他戴上了。兒子責備他剛愎自用,太固執,落到了這步田地還不認輸。其實,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有如此下場。在大車隊的兩年裡,他差不多天天在路上和民工們一起艱難地行走,年輕的他坐在糧食口袋上吆喝著,指揮著。每到一地,他都要把民工們的吃住安頓好把牲畜安頓好。他的從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他從事的是國民黨的政治,漸漸地脫離了共產黨。在他看來,無論參加什麼黨派,都是抗戰,都是革命;在政治上,他還很幼稚。一九四八年夏收後,他不再做鳳山縣的教育科長,出任了鳳山縣雍川鄉的鄉長(其實,他當雍川鄉的鄉長還不到一年)。當了鄉長以後,他的身後有了背槍的鄉丁,他的人生由此而變得一塌糊塗。雖然,在他當鄉長期間也沒有什麼惡行,還暗地裡配合過西府遊擊隊,解放後,他還是被歸入到歷史反革命中去了。
進入老境之後,馬子凱的三絃越發彈得老練了,音調富於變化,深沉厚重,跌宕飄逸。南堡公社有個西府曲子隊,他自然是曲子隊裡的第一把三絃。每逢陰雨天,曲子隊裡的老老少少常聚到他家裡來念曲子。這西府曲子以三絃作為領頭樂器,它的調子比東府的阿宮腔寬闊悠長,比眉戶深沉婉轉。可以說,馬子凱是西府曲子的又一代傳人,他給年輕一代傳下去了曲藝,也使自己的人生有了樂趣。他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吃了上頓沒下頓,也不恐慌,不急躁,不沮喪。在批鬥會上,他被打得渾身是傷,回到家,不是看書,就是彈三絃,似乎那些傷痛離他很遙遠。儘管生活如同城牆一樣,他看不透,但依舊懷著憧憬,在多麼艱難的境況下都未曾動過自殺的念頭,他要活著,活下去是唯一的目的。他妄圖用他的人生態度去影響馬英年,可是,辦不到。艱苦、艱辛的生活和艱難、艱澀的人生使馬英年的人生態度變了,尤其是弟弟馬英俊自殺後,馬英年心上所佈下的陰影如同斑點一般剜也剜不掉,他變得狹隘而短見,缺少與人為善的心理,妒忌每一個比他幸福的人,妒忌他周圍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