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 (第1/3頁)
格非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黑暗中,她聽見家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小夏就問她想不想喝水?是不是很難受?要不要叫大夫?家玉只回答了一個字。
悶。
當小夏再度從床上醒過來,特需病房已經擠滿了大夫和護士。她看見衛生間鐵管上懸著絲帶,地面上有一灘黃黃的尿跡。已經太晚了。
由於長途奔波的疲憊和缺乏睡眠,端午顯得格外的平靜。倦怠。麻木。輕若無物的平靜。他的淚腺分泌不出任何東西。他在心裡反覆盤算著這樣一件事:如果醫生的推測是準確的話,家玉踮著腳,站在浴缸的邊沿,試圖把輕若無物的絲巾繞上鐵管的時候,正是在他趕往機場的途中。
他來到了妻子生前住過的那個病房。由於床位緊缺,那裡已經住進了一個乾瘦的老頭。他是郵電局的離休幹部。目光已是相當的微弱和膽怯,可仍在床上和護士、家人大發脾氣。強行注射的鎮靜藥,顯然也沒能讓他安靜下來。罵人的話從他那衰敗的聲道中發出來,帶著嘶嘶的痰音,聽上去反而像溫柔的耳語。原來,他不喜歡這個房間號。514的諧音,就是&ldo;我要死&rdo;。他堅決要求更換房間。一輩子爛熟於心的唯物主義,拿他的恐懼沒有辦法。住院部的一位主任趕到了現場。他想出了一個&ldo;人性化&rdo;的處理辦法,當即命人更換了門上的鐵牌,514換成了555。老頭這才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
小夏仍然留在那個房間,不過是換了一個伺候的物件罷了。見到端午,她只是默默地流淚,讓端午既驚訝又感動。端午給了她500塊錢,她怎麼也不肯收。
黃振勝大夫上午有兩臺手術。直到下午三點,他們才在住院部對面的一家&ldo;上島&rdo;咖啡館裡見了面。
黃大夫是一個直率的年輕人,說話有點囉嗦。他向端午表示,病人在他們醫院自縊身亡,院方和他本人都是有責任的。這一點,他很清楚。他告訴端午,既然他當初決定收治這樣一位沒有親屬陪伴,且戶籍又不在本市的危重病人,就沒想到過逃避什麼責任。如果遇到蠻不講理的家屬,和院方大吵大鬧,甚至於為此提起訴訟,也並非沒有理由。
但他希望端午不要這樣做。
&ldo;如果我們當初拒絕收留她的話,她很可能在一個月前就已告別人世了。你恐怕也知道,作為一個醫療機構,院方首先考慮的第一個問題,並不是救人,而是法律上的免責。這是公開的秘密。全世界都是如此。如果在美國,你即便想做一個小小的闌尾炎手術,醫患之間的協議,也可能會長達五十多頁。也就是說,我們當時完全有理由拒絕她,讓120急救車帶著四十度高燒的病人,去下一家醫院碰運氣。&rdo;
黃振勝勸端午換個角度,站在病人的立場上來思考這個問題。所謂的換個角度,即便黃大夫不說,端午也能想像出來:
病人身上的癌細胞已經轉移。至少有兩個不同的型別,三到四個不同的部位。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按最為樂觀的估計,也不過半年。拋開代價高昂且難以承受的醫療費不說,作為大夫,他當然知道,這最後的半年,對病人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尤其是家玉這樣一個希望保留自己最後一點做人的尊嚴的病患……
&ldo;也許作為大夫,我不該說這樣的話。眼下的這個事情,顯然讓家屬難以接受,但作為病人來講的話呢,卻並不是一個很壞的結果。&rdo;
端午一臉麻木地聽他說完,中間沒有插一句嘴。似乎黃大夫正在談論的,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最後,端午感謝黃大夫在最近一個月中,對妻子給予的救治和照顧。至於說追究院方的責任,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何況,他也從來不認為院方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存在任何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