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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歡節。這天白夜最長,人們在黃昏相聚海邊,點起篝火,徹夜歡歌。古時這節日卻是以拿女人祭神為內容的。小鎮上的人們在海邊燃起火堆,將一個被鎮長認定有罪的女人扔進火裡,燒死她以換取整個小鎮的清白。
女人們懼怕這白夜的來臨,懼怕自己被鎮長選中,於是加倍地小心做人。
可是,每一年的仲夏夜,火堆裡仍然要投入一個女人。女人們仍然要在這裡戰慄著狂歡。
多少多少年後,當又一個仲夏夜來臨,又一個女人就要被扔進火裡時,一個聰明、勇敢的女人決意奪回女人的命運。她站出來質問鎮長,問他有什麼證據證明那將被燒的女人有罪。鎮長也很聰明,說:可以將這女人裝進麻袋,綁好投入池塘。假如她飄在水面,說明她是清白的;假如她沉了下去,便是罪惡深重。
人們雀躍著湧向池塘,去觀察這種驗證。自然,鎮長選中的女人永遠是沉下去的。這種驗證的方式不過使用來祭神的女人在火的折磨前又加一層水的折磨。
多少多少年後,仲夏夜狂歡的篝火裡不再投入女人,時代終於使活人換成了糙人。糙人敷衍了神靈,糙人使女人鬆了一口氣。仲夏夜可愛了,篝火旁響起了沒有戰慄的歌聲。
可那糙人的樣子是男糙人還是女糙人?我一直想問問講故事的人。 家居市區的邊緣,除卻擁有購物的不便,剩下的幾乎全是方便。
我們的樓房前邊不再有房子了,是一大片農民的菜地。憑窗而立,眼前地闊天高,又有糞味兒、水味兒和土腥味兒相伴,才知道你每天吃下去的確是真的糧食,喝下去的也確是活的水。
我們也不必擔心窗外的菜地被人買去製造新樓,不必擔心新樓會遮擋我們拋向遠天遠地的視線了:有訊息說市政建設部門規劃了菜地,這片菜地將變成一座公園。這使我們在僥倖的同時,又覺出一點兒失落,因為公園對於一座城市算不上什麼奇蹟,而一座城市能擁有一片菜地才是格外地不易。公園是供人遊玩的,與生俱來一種刻意招引市民的氣質;菜地可沒打算招誰,菜們自管自地在泥土裡成長,安穩、整潔,把清新的呼吸送給四周的居民。
通常,四周的居民會在清晨和傍晚沿著田間土路散步,或者小心翼翼地踩著壟溝背兒在菜畦裡穿行——我們知道菜農憐惜菜,我們也就知道了怎樣憐惜菜農的心情。只在正月裡,當糞肥在地邊剛剛備足、菜地仍顯空曠、而頭頂的風已經變暖了的時候,才有人在開闊的地裡撒歡兒似地奔跑,人們在這裡放風箏。
放風箏的不光我們這些就近的居民,還有專門騎著腳踏車從擁擠的鬧市趕來的青年、孩子和老人。他們從什麼時候發現了並且注意起我們的菜地呢?雖然菜地並不屬於我們,但我和我的鄰人對待這些突然的闖入者,仍然有一種優先佔領的自得和一種類似善待遠親的寬容。一切都因了正月吧,因了土地和天空本身的厚道和清明。
我的風箏在風箏裡實屬普通,價格也低廉,才兩塊五毛錢。這是一個面帶村氣的「仙女」,鼻樑不高,嘴有點鼓;一身的粉裙子黃飄帶,胸前還有一行小字:「河北邯鄲沙口村高玉修的風箏,批發優惠」以及郵編多少多少什麼的。如此說,這「仙女」的扎制者,便是這位名叫高玉修的邯鄲農民了。雖說這位高玉修描畫「仙女」的筆法粗陋幼稚,選用的顏料也極盡單調,但我相中了它。使我相中這風箏的,恰是「仙女」胸前的這行小字。它那表面的商業味道終究沒能遮住農民高玉修骨子裡的那點兒拙樸。他這種口語一般直來直去的句式讓我決定,我就要這個「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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