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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家在臺北郊外的木柵,朋友可以開車送我們去。但是問題來了。原來雷家對面的房子住著十幾個特務,專門監視雷震。他的一舉一動以及寥寥幾個來往的親友,特務照相存檔,以便調查。朋友若開車送我們去雷家,車子牌照號碼照了下來,說不定哪一天就成了不妄之災的把柄了。不行!不行!朋友直搖頭。沒人敢去!但朋友畢竟是朋友,又不肯讓我們坐計程車,說臺北的計程車橫衝直撞,臺北到木柵那一帶的交通特別紊亂,怕出人命。我忽然想到老瞿,他就是在那條路上給大卡車撞死的。討論半天,我們才決定坐朋友的車子到景美,大概有三分之二的路程,然後從景美坐計程車去木柵。
我們一走進大門,雷先生夫婦就從屋子裡迎出來了。我跑上去緊緊握著他倆的手,說不出話來。十四年之後,又見雷先生、雷夫人,多少話,多少事,只有短短兩小時,我哽咽無言。
雷先生轉身走進屋子,不斷地說:眼鏡呢?眼鏡呢?我眼睛不行了!他戴上眼鏡,看著我說:嗯,還是老樣子。十四年不見了。最後那天見到你是1960年9月3號,禮拜六。
我一怔,他記得那麼清楚!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正是他被捕的頭一天。
我們在客廳坐下。我把帶去的一盒瑞士巧克力放在身邊的茶几上,又把一個裝錢的信封套壓在糖盒子底下。
雷先生,您精神還是很好。我說。
不行了,不行了,我的背常痛,記憶力不行了,眼睛也不行了。今天能看到你很高興。engle先生也來了。
我一直想見到你,雷先生。paul說:我很佩服你。華苓對我講了你許多事。你是位很勇敢的人物。
雷先生笑笑:今天看到你們真是很高興。我接到你們要來的電話,沒有人干涉,我就知道,我可以見到你們了。我家的電話有特務錄音。我們斜對面樓上,還有右邊的房子,就有國民黨特務十幾個人監視我。我的一舉一動,都照了相,來的客人也照相,硬把老百姓的房子佔了,一天到晚朝我們這邊照相。有什麼可照的?我還能幹什麼?真是庸人自擾!談話他也錄音。有人說,把收音機開啟,音波騷擾,特務就沒辦法了。我們談的話,光明正大,為什麼錄音?雷先生突然笑了起來。告訴你,監獄裡的犯人把國民黨叫狗民黨!
雷先生仍然和當年一樣,天真爛漫得像個孩子。
《三生影像》 再見雷震,1974(2)
不要多問問題,我想,雷先生不在乎,他什麼話都敢說。我可不能引他說下去,為他惹禍,只是問了一句:雷先生身體還好吧?
還可以。我在寫回憶錄。我坐牢寫了四百萬字!他們硬是搶走了。無法無天!我十年刑滿,應該開釋。不行!要我在出獄前立下&ldo;誓書&rdo;,否則,我就不能出獄。於法無據,我拒絕了,寧可再坐牢!他們通知我太太,要她來勸我。她這些年真苦夠了。我還是拒絕!我太太找谷正綱來軍監勸我,他勸我可憐我太太這些年受的罪。我還是不肯!谷正綱給我看警備司令部交給他的&ldo;誓書&rdo;底稿。上面寫得有&ldo;出獄後不得有不利於國家的言論和行動,不得和不利於國家的人士來往。&rdo;看到&ldo;國家&rdo;兩個字,我才答應照寫。&ldo;國家&rdo;不是國民黨嘛!我一生就沒有不利於&ldo;國家&rdo;的言論和行動。但是,出獄之前,王雲五、陳啟天、谷正綱到軍監來,警備司令部交來的&ldo;誓書&rdo;,&ldo;國家&rdo;改成了&ldo;政府&rdo;。這種欺騙的作風!我又不肯寫了!他們三位一再勸我。看看他們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為我苦心奔走。我只好勉強寫了。我在軍人監獄坐了十年,寫了四百萬字的回憶錄。出獄的前兩個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