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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浸在遐想中,忽然聽到了房內傳來了器皿碰撞的響聲,緊接著一句低聲的咒罵。
他背脊一冷,那聲音並不來自母親。
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屋子,走到母親的房門前。正撞見一個男人只著一件犢鼻褌,赤裸的皮肉上油汗湧動,繫著衣帶,晃晃悠悠從屋裡走出來。
孩子如墮冰窖,僵立原地,全身寒毛卻噼裡啪啦爆裂出火星。
陌生的男人擠起紅腫潰爛的眼眶,冷不防看到佇立在陰影裡、閃耀著一雙碧眼的小孩。他嚇了一跳,訕笑地走過去:「喂!你在這裡幹什麼?」走近幾步,才發現他手內握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劍。男人駭然,厲聲喝道:「你想做什麼!拿來給我!」
孩子兀自呆站著。他聽到了房內母親洗濯的聲音,猶自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只望見男人搶身朝他撲來,腳下卻被籮筐一絆,轟然撞到他身上。
潮熱腥臭的肉體天崩似的傾軋下來,整個地掩埋了他。油膩酸臭的汗味竄進鼻腔,叫人發嘔。他驚恐地掙紮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劍尖已然插進了男人的心口。
滾燙的鮮血汩汩湧出,男人伏在他身上痙攣著,慢慢地僵冷了。
孩子費盡全力,哆嗦著從男人身下爬出來,兜頭滿臉的汗和血,迎面正對上房內聽到響動、含笑掣著一隻油燈來望的母親。
她猝不及防的尖叫聽起來十分遙遠。美麗的藍眼睛恐懼地望著自己提刀浴血、如鴟鴞般不祥的親生兒子,驚惶地詰問他作了些什麼。他隱隱約約聽到她語無倫次地提到一些關於「讖言」「惡獍」之類費解的字眼。而他渾渾噩噩,茫然不知身處何地。腦中竟只能遲鈍地想到,他心愛的寶劍終究是開鋒了。
在這個荒唐的夜裡,用這般汙濁卑賤的血。
獍:又名破鏡。古書上說的一種像虎豹的獸,生下來就吃生它的母獸。
第36章 又見故人
雒易扶著疼痛欲裂的頭從榻上坐起身來,遊目四顧自己身處之地。這是一間簡陋的民居,散放著許多藤篋和醫書。餘暉映入窗牖,給粗製的器物鍍上一層薄薄的金澤。
他略一沉吟,跨步往屋外走去。庭院裡晾曬著各色草藥,籬笆往外是蕭疏山林。這茅屋兀兀然靜處其中,像個遠避人煙的隱居之所,還像個花妖狐魅化出來勾留行人的幻境。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然而他自檢傷體,虛弱得和個嬰孩彷彿,恐怕走不出一里山路,就要葬身於狼吻之中。雒易進退逡巡,卻聽門環一響,有人施施然邁進庭院來——不是沈遇竹,甚至不是鬥谷胥。來人一身素白的曲矩深衣,籠著件纖塵不染的魯縞輕袍,姿態甚有流風迴雪之輕逸。撞見雒易,微微一怔,失笑道:「竟是你!」
聽起來,他並非此地的主人,卻顯然認得自己。雒易不動聲色,拂了拂石凳坐下,藉以掩飾自己孱弱的傷體,一面以深沉從容的神態,凝視著眼前面貌娟好的不速之客。來者趨步上前,一雙妙目亦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雒易,坦率得幾近失禮,笑盈盈道:「怎麼,暌違三年,貴人已忘了我了?」
被那一雙顧盼流連的眸子一睇,雒易霎時憶起了對方的身份,心內真如晴空一道霹靂,震驚無倫,兼有自己也難辨清的憤恨和懼意——但越是如此,越是要示以高深莫測的鎮定。他似笑非笑,喚出對方的名字:
「秦洧,你來這裡做什麼?」
秦洧自顧自在石凳上坐下,笑道:「我是來訪一位故人,卻想不到,故人之處,另有故人。雒大人,您呢?」
雒易微笑道:「我麼?我在等著殺一個人,也想不到,殺人之前,須得再殺一人!」
「嚓」的一聲,手邊的柴刀挾著殺意呼嘯掃過秦洧面龐,堪堪釘在他鞋面之前。秦洧周身一顫,臉上血色褪盡,又忽然泛起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