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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易暗自心驚,盯著他慢慢道:「所以,你哄騙鄭氏今日將有一支平民商隊經過,再把我引到這偏僻之所來——借鄭氏的刀對我下手?」
沈遇竹稱讚道:「論起作奸犯科,雒大人真是一點就通。」
雒易陰沉沉道:「你真以為自己能稱心如意了?我賭鄭宿一旦罷朝回來,發現自己成了你借刀殺人的工具時,定然氣急敗壞——」
沈遇竹笑道:「那我也賭一賭,當鄭宿罷朝回來,一定已聽說雒大人屠滅桓莊一族的豐功偉績了罷?屆時他對雒大人城府深沉、睚眥必報的個性,一定會有極深刻的體悟。那時,你覺得鄭宿是否敢冒險——放了你?」
「……」雒易咬牙道:「看來,所謂的『富子』,至始至終也沒有參與其中,那隻不過是你故弄的玄虛了?」
沈遇竹溫言笑道:「富子遠在越地,是生是死,我委實不知——但他的生死,本也不重要,不是嗎?」
雒易頷首道:「不錯,只要能讓我誤以為他會對我構成威脅,你的目的就達到了。」
「雒大人,若有餘裕讓你細細思謀,你必不至於出此昏招。但是你率軍伏擊代國不成,又匆促與宿敵桓果決戰。為穩定朝中局勢,又日馳千里趕回絳都——你幾日未合過眼了?三日?五日?弓弦繃得太緊太久會驟然崩斷,為獵手包圍整夜的麋鹿會慌不擇路自投進羅網之中。你兵困馬乏,而我以逸待勞,焉有不勝之理?」
沈遇竹垂著眼睫,一手挽起袖口,為几案上的鼎鑊添炭扇風,一面漫不經心娓娓道來。他臉上並無志得意滿之色,清閒得彷彿是與久別的故人談起家鄉一枝著了紅信的寒梅。
這份安詳讓雒易尤為忿忿,冷笑道:「只怪我機關算盡、自投羅網。若是我未曾費心去解你的『醫書』——」
沈遇竹輕嘆道:「雒大人,你還沒想明白嗎?其實留不留下那本『醫書』,於結果都是一樣的。你看破了我的密文,今日敗;看不破我的密文,明日敗——『勝兵先勝,而後求戰』,你或靜或動,四面八方,都是天羅地網。」
雒易啞聲良久,才澀然道:「你……是何時謀劃了這些?」
沈遇竹的手頓了一頓,垂目望向案前被縛的仇讎:「你知道過去這些時日,我有多少次,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你性命嗎?——可是,那又有什麼趣味?」他仰面望著屋椽,自言自語般道:「這些年拜你所賜,我……遺落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更覺得所謂復仇雪恥,實在是無可無不可之事。也許我覺得,讓詭計多端的人中詭計,讓能徵善戰的人吃敗仗,會有趣些吧?但是當真到了這一天,這感覺……也不過爾爾罷了。」
藥酒汩汩沸騰,炭火「畢剝」一聲爆裂。沈遇竹回過神來,注目著案上的鼎鑊,將鼎蓋揭開,一股凜冽的腥氣直衝出來,繞樑不散。鼎內不知是何物熬製而成的藥湯,惡臭撲鼻,墨綠熒熒,彷彿腐屍上叢生的菌類,裊裊騰起一縷縷詭異的霧,蟄得雒易的雙目不由陣陣發疼。
沈遇竹似是絲毫不覺腥臭,將它們分別斟了出來,淡漠地笑了笑:「我一向也不明白復仇有什麼意趣可言——但終究未能免俗,聊復爾耳。雒大人,請罷。」
雒易垂目凝望那可怖的藥湯。三年前,雒易用卑劣的手段藥倒了沈遇竹,開啟了沈遇竹漫長的羞辱和折磨。如今沈遇竹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一份藥湯之內所藏何物,他自可想像。所不同的是,沈遇竹對他並無任何索求,亦無需對他有垂憐的餘地。此藥一飲,他收受沈遇竹所經歷的一切苦厄恥辱,或將更甚——收受那毫無轉圜的死亡。
雒易紋絲不動,道:「假若我喝下這碗藥,你是否想好了,要如何報復我?」
沈遇竹果真露出了困擾的神情,撫頜細思道:「嗯……剝光你的衣衫,讓你牽著羊在絳都的大道上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