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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露出了歡迎的笑容。
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坐下來,再給他一堆材料,讓他看,熟悉情況。
在椅子上坐下後,鄧一群才在心裡舒了一口長氣——這下是真的了。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他想不到事情一下子變得如此容易。他現在真正成了一個城裡人,一個生活、工作在省城裡的人。從一個貧窮的鄉村到大城市的省城,這中間的距離有多大,那是根本不用說的。
在計劃處,鄧一群要做的就是根據各種資料制訂全省的機械工業計劃,和各種表格打交道。與他過去所學的專業相比,完全沒有共通的地方。但他毫無怨言,是的,學習是手段,而並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不再生活在農村,做一個農民,而是在考上大學後,成為一個幹部,一個城裡人。就這樣,他一步一步達到並接近了自己心中的目標。考上了大學,如今,也留在了城裡。
沒有誰知道,為了能夠留在城裡,鄧一群內心蒙受了多大屈辱。這種屈辱是不為人知的,只有自己在孤獨時才能深刻地感受到。
在那個暑期裡,他一次次地往那個地位尊貴的老鄉家裡跑。離休後的虞秘書長顯然對他已經有點不悅——他已經答應為他向縣裡打招呼了,然而看他那樣子卻並不怎麼相信他。虞秘書長覺得自己是個曾經一諾千金的人,但卻受到了一個毛頭無知小夥子的侮辱。離休以後,他倒是希望有人不斷地來找他。找他就是在尊重他,抬舉他。這使他獲得一種心理上的滿足。他內心裡還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他也的確還有些影響。像鄧一群這樣的事,對他而言,也是舉手之勞,但他卻受不了鄧一群這樣的死纏爛打。鄧一群也很清楚他在幹什麼,但他更清楚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他在時間上經不起拖延。他只能這樣。有一次,虞秘書長甚至很不耐煩地對他說:“你先回到縣裡去,合適的時候我會打電話給縣裡安排好你。年輕人不接受鍛鍊怎麼行?”
第20節:第二章(6)
鄧一群知道,要是他聽話回去了,也許根本就不會變。校園裡的畢業生差不多都走光了,而他的焦慮也日甚一日。夜裡他躺在床上,頭腦裡翻來覆去只有一個想法: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求他,留在這裡。如果需要他付出什麼,他一定不惜一切,甚至是尊嚴。他一個窮學生,又有什麼尊嚴好講呢?他發現,每次去,他那種窮巴巴的學生模樣,已經越來越引起了虞秘書長老伴的同情。虞老的老伴看上去很年輕,也很有風度,看得出她過去很漂亮。鄧一群后來聽他家的那個叫葛素芹的外地小保姆說,這個老伴是虞老後娶的。虞老的老伴三年前已經去世了,現在這個過去是省京劇團的青衣。虞老的兒女們都參加工作了,而且還大多在外地。後來的這個老伴也姓鄧。鄧一群就叫她阿姨。
在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班主任找到他,很嚴肅地問他怎麼辦,要求他必須在下個星期立即回到縣裡去,否則他將來有可能連一個接收的單位也沒有,落個一切皆空。那一刻鄧一群真是絕望極了,他像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上天,高不可測,而四周卻是漆黑一片。抱著最後一線希望,他再次來到虞秘書長家裡。在這位前政府秘書長家裡,他想起自己的家境,想起自己的愛情,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來的奔波,內心一難受,忽然就忍不住流出淚來,他說求虞秘書長幫忙,到一個新單位後,他一定會努力工作,好好表現。當時那個樣子一定可憐極了。多少年後,鄧一群已經再也沒有勇氣去回想那一幕了,或者說他已經深以為恥了。但那一刻,他顧不得了,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知道,他只有充分地表現出自己的可憐和無助,才有望得到虞秘書長的幫助。那淚流得特別地真誠。他是在為自己的前途流淚。家裡那樣地窮,供他讀完了四年的大學,他決不能回到縣裡的一個什麼工廠去。當時的場面多少有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