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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把局長和他背後的糧食部長官商一體,買空賣空,沉空船報海損的事說了。老會計高興得不得了,說:&ldo;這就對了,有你的好處,果然你是一個明白人。&rdo;我在這裡又成了明白人了。
到底來了&ldo;好處&rdo;,他們真給我送來五石米的條子。還說,這是我開了口的報酬,以後只要我懂事,當明白人,還有更大的好處。於是有這樣那樣的人來訪問我這個明白人來了。問情況,寫材料,還有新聞記者來採訪、照相。一下這個山城(我現在才知道,我現在是住在山城的一個公館裡了)像開了鍋,報紙登了大訊息,還有添油加醋的活生生的描寫,什麼《部長沉船記》,什麼《裕民糧食公司內幕》,特別是把謀殺我的過程前前後後,像寫偵探小說一樣,離奇古怪地寫在報上,連我沒有親身經歷過,甚至連想也沒有那麼想過的事都寫上了。好像那些新聞記者一直跟在我的身邊,進行採訪,和我一塊兒裝進麻袋,一塊兒沉的河,並且隨時鑽進我的腦子裡去觀察過一樣。對於新聞記者們的創造才能,我是不能不表示讚嘆的。然而那惹是生非、造謠惑眾的本領,也太叫我驚奇了。從此我才敬服我一個在報館裡工作的朋友對我說的經驗之談:&ldo;幹什麼事都可以,就不要去幹這樣工作。看起來叫&l;無冕之王&r;,好不神氣。其實那些新聞記者成天在這個衙門、那個公館賣弄風情、百依百順,不是粉飾太平,就是造謠生事。騙了自己,還要去騙老百姓。&rdo;我看一點不假,這些報紙其實不過是造謠公司。
這一下引起軒然大波,參政會質問糧食部長,還有什麼政府的懲戒委員會開會彈劾呀,鬧得滿城風雨,就像一場鬧劇,一幕一幕演個不完。最後到底以糧食部長引咎辭職,我們那位局長撤職查辦了事。
至於我呢?不是有好處兌現了嗎?不是從為五斗米折腰上升到為五石米折腰嗎?你們真要想得那麼天真,你們的腦袋瓜子就是無可救藥了。我當時就沒有那麼想過。我只想,我才從狼嘴裡出來,又跳進了虎口,能活著逃出來,就算幸運。果然,當他們從我身上榨取到一切有利於他們進行鬥爭的材料,再也沒有油水可榨了,而他們的官司打贏,糧食部長的肥缺抓到他們的手裡去了。富國公司從此官商一體,生意興隆,財源茂盛了。我的存在對於他們是無足輕重的,甚至是不可忍受的時刻快來了,於是在我面前又出現了老會計。
老會計又來看我來了。他,看樣子是高升了,一看他那高貴的頭的朝天的角度,走動起來他那兩肩搖動的幅度,他那兩袖生風的烈度和他那兩腳的跨度,就可以知道。甚至說話的聲音也似乎隨同他的高升而變調了,從重濁的低音變成高八度了。他一進門就開門見山地說:&ldo;恭喜你完成了偉大的歷史使命,該你高升了。&rdo;
我一聽&ldo;高升&rdo;二字,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是該我滾蛋的時候了。我樂得這樣。
他走的時候還回頭向我警告:&ldo;向你進一句忠言:有人對你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不要說留在這個城市了,就是留在這個公館裡,也不一定保險,你還是隱姓埋名,遠走高飛的好。&rdo;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不能忘記血的教訓。死亡每天都在陰暗的角落裡向我窺視。我不願意忽然變成轟動一時的新聞材料:某某人自行失足落水呀,或者某人自行撞到別人的槍彈頭上去了呀,以及各種20世紀摩登的奇怪死法‐‐這種怪事在我們的報紙上是司空見慣的。因此在某一天清晨,我不辭而別,從公館逃走了,也許這正是他們希望的。
從此我就隱姓埋名,流落到這個冷衙門裡來了。可惜我除開做報銷會計,把我的雙手雙腳的積極性都發揮起來,並且把半條街的商號都開在我的抽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