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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村東挖墓穴的人回來說,真要天塌地陷了,玉黍地裡五六處往上躥水躥沙子呢!很多人都對這樣的小型沙堆記憶猶新,面積有半個炕大,高不到一尺,很白很細的沙‐‐像壓扁了的富士山的模型。電道(馬路)上開始有車有人了,沒事的青年和孩子們都伸長脖子站在路邊上打探訊息,每得到一條資訊就跑回莊裡報告去。
&ldo;陡河的水下來了,趕黑就差不離兒到這兒啦……&rdo;
&ldo;南邊聽說要來海嘯,浪頭比房脊還高呢!&rdo;
&ldo;天塌地陷!&rdo;
&ldo;天塌地陷?&rdo;
&ldo;地裡都冒水咧,頂多一兩天就沉下去了。&rdo;
即有的事實面前,沒有人會相信還能活下去。於是,我看見了人們面臨集體毀滅前的從容表現。沒有一個人坐立不安,沒有一個人呼天搶地,沒有一個人四野奔逃,也沒有一個人語無倫次,渾身發抖……我事後問過幾位長輩,他們和他們的說法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家都沒了,還咋活啊?天塌地陷,能往哪跑哇!趕上啥是啥吧……
平靜、安詳。苦雨淅瀝的上午,村子裡已經聽不見哭聲。幾塊殘磚碎石支起的兩口大鐵鍋上,熬著糯米粥和茶湯。景友老叔還提議殺了隊裡的一頭毛驢。當時也倒是有幾頭流離失所的豬在村邊轉悠,但沒人想殺豬的事‐‐喜事和逢年過節才殺豬呢!
驢肉不好熟,垂涎欲滴飢腸轆轆地等。渾身精光地來回溜達,候在電道邊上聽風兒。忽然看見一輛一輛小汽車往南邊澗河鹽廠和柏各莊方向駛去。有後面帶風翅的(螺旋槳)水陸兩用吉普,有甲殼蟲狀農村很難見到的小臥車。上過高中的本家三哥說,瞅著吧,大官都往澗河海邊船上跑了,看來北山陡河的水是下來了,回去把木頭歸拉歸拉扎幾個筏子吧,趕緊!還有人說大水一會兒下來了,你們海伢子就爬到樹上去啊,聽見了嗎?
九歲的清晨(3)
連載:唐山大地震親歷記 作者:馮驥才,陳建功等 出版社:團結出版社人們談論著滅頂之災的時候,並沒有一點駭然,像說著外星人的事情。
七地震後,過了兩三天的樣子,受了重傷的景開大叔家的二香和景生大叔家的秀雲才被轉走。九歲的一雙眼睛,微型攝像機一樣記錄了那個特殊時期,特殊人群的微妙變化。無獨有偶,像薛曼雲我三奶的翻版,幾乎與此同時,莊西的章舉明表叔端來一篩子黃瓜和火柿子(西紅柿),他低聲說大夥吃吧,我們都是一家人了,活到哪算哪兒吧……對他的舉動,大夥兒都有點納悶,而最驚詫的當然是我。那時候是以糧為綱,上面批&ldo;種菜輕糧&rdo;(據大人們偷著說西邊哪個公社還為此打死過人),村裡少有人敢種蔬菜瓜果。章家是外來戶,受到的監督自然少一些,有機會偷偷在院子裡栽了兩畦秋黃瓜。孩子嘴饞,淘氣,有次我跳進去摘了兩個拇指粗的小黃瓜,被當過兵善於衝鋒的表叔以百米速度追打了一當街……
滅頂之災讓所有的人都變得善良起來。
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這些熟悉的詞語找到了它們真實的對應。幾十口子全村男女老少住在馬路邊搭起的長棚子裡,吃大鍋飯睡大地鋪,真是實實在在過了幾天艱苦而友愛的共產主義生活。
後來情況慢慢有了些好轉,也有了些變化。有些人開始把親戚朋友送來的吃的穿的背著人掖到鋪蓋後面,有的人開始把從大隊領的衣服搶著穿到自己孩子身上,還有人把空投下來的大餅都藏餿了,讓滿大棚的人聞著罵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