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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種令人羨慕的職業只能一年一度,時間也只限定在秋莊稼收割以後到年關來臨這一段。然後,其餘的時間,仍然必須廝守家門口那塊必須春種秋收的土地,這時候他就只是一位地道的農民了。沒有了幻想,沒有了激情,填滿他腦子裡的是蕎麥、糜子、穀子、洋芋、高粱、黑豆這些概念,和單調荒涼的土地以及沒有任何內容的天空。
一個陝北籍的乞丐,當他一個人行走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迢遙山路上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他也許在此刻,將自己想像成一個帝王,而身邊擁擁擠擠、滾滾而來的蠟黃色的山頭、山峁、山樑,是他的麾下的十萬方陣,而那溝裡,一棵挺拔的白樺,或者山峁上,一棵兀立的杜梨樹,那是他招之而來呼之而去的妻妾。他這種想法是有根據的,因為在五百年前,一個叫李自成的和他一樣走在山路上的人,曾經騎著他的鐵青馬橫行天下。當然此刻,也許他並不去遐想,而是扯開嗓子,在驚天動地地吶喊著,用他的攔羊嗓子回牛聲。如果偶然遇見一個人,這個人不解地望著他,為他的由衷的歡樂而莫名其妙,那麼,他會用歌聲回答:窮歡樂,富憂愁,討吃的不唱怕幹毬!
前邊說了,那些腳趾光滑的後裔,由於他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有些人往往會淪落為乞丐,而另一些人則會成為&ldo;黑皮&rdo;。
黑皮是一句陝北方言。它的意思,大致與&ldo;潑皮&rdo;相近,也就是說,是無賴;但是在無賴的特徵中,又增加了一點悍勇。他們不純粹是那種永遠涎著麵皮,沒頭沒臉無名無姓的屑小之輩,他們通常也講道理,當然講的都是歪理,他們在人前仍然露出某種強悍,但是這種強悍,卻明顯地帶有霸道的成分,從這一點來說,他們的某些方面又像惡棍。但是公允地講來,他們不是惡棍,他們天性中還殘留著某種為善的成分。總之,他們叫什麼,也許準確一點說,是無賴與惡棍的混合物,是這塊貧瘠之地生出的帶幾分奇異色彩的惡之花。
他們輕易不與凡人搭話,不去惹是生非,但是隻要誰惹惱了他們,他們便會出來和誰玩命。或者動刀子,或者去堵誰家半山腰上那出煙的煙囪,或者改動水路,讓山水從這家窯背上滾下來,或者打發自家的婆姨,脫成光屁股,睡在仇家的炕上。他們需要黑皮這種惡名,認為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上,這種惡名足可以使他們立足和立於不敗之地。他們把與人拼命叫&ldo;揚灰氣&rdo;。屆時,他們裝瘋賣傻,眾人面前把自己裝扮成一個&ldo;灰漢&rdo;,讓人怯其三分。如果灰氣揚出去了,從此他們便奠定了在一村一鄉的地位,如果灰氣沒有揚出去,也就是說,惡人還須惡人治,他們遇見了一個更為強硬的對手,於是乎便閉門不出,鼓鼓的肚子軟軟塌下來,不久,在乞丐的隊伍中,便可以看見他佝僂的身影。
縣誌中,將這種黑皮叫&ldo;刁民&rdo;。歷朝歷代的縣誌,修志的老先生常以感慨的口吻,談起&ldo;刁民甚多&rdo;這個話題。這種黑皮是一窩一窩地聚的,往往在某一個地方,會成為一種風氣,所以修志的老先生又會在&ldo;刁民甚多&rdo;這句話前面,加上&ldo;民風強悍&rdo;四個字。順便說一句,每遇天下大亂,這些黑皮,往往會成為嘯聚山林的刁頑盜寇或大智大勇的領軍之將,從而令世人對&ldo;黑皮&rdo;這色人等,畏懼之外又加上幾分欣賞,更不敢說小覷了。
那麼女人怎麼樣呢?那兩股鮮血的交融,在培育出男人的同時當然要培育出女人。它給予了男人那樣奇異的面孔和奇形怪狀的思想,那麼,它將給女人以什麼樣的影響呢?
在吳兒堡以及方圓地面,在這個生機勃勃的家族中,鮮艷而美麗的女人,像莊稼一樣一茬一茬地生長起來。她們有著烏黑的頭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