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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走,父親的擔憂就像沉悶的黃昏一樣來到了心裡,越來越暗,越來越重了。他早早地把他的學生趕進了帳房,讓他們趕快睡覺,自己搬著鋪蓋來到了飲血王党項羅剎身邊。他決定從這天晚上開始,和飲血王党項羅剎睡在一起,一來他要看住它,不能讓送鬼人達赤把它帶走;二來他要向李尼瑪證明它不會咬死他,即使他死屍一樣躺在它身邊它也不可能把牙刀對準他的脖子。他把羊皮褥子一鋪,把羊皮大衣一蓋就躺下了。
飲血王党項羅剎先是很奇怪,接著就很生氣:從來沒有人敢於睡在它身邊,這個人居然無所顧忌地睡下了,如果不是對它的蔑視,那就一定是對它的誤解。他肯定誤解了它的意思,它從來沒想過要如此這般地跟他親近,它想的最多的是什麼時候撲咬他,什麼時候擺脫他。擺脫也許是離開,也許是讓這個人在它眼中永遠消失,那就是吃掉他。它的全部耐心似乎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最最適合吃掉他的機會,這個機會莫非已經來到了眼前?
它看到天黑了,這個人睡了,而且閉上了眼睛。它緊張不安地圍繞著他轉來轉去,好像在尋找下口的地方。笨蛋,下口的地方還需要尋找嗎?喉嚨就在眼前,就在月光底下放肆地挑逗著它嗜血的慾望,它於嗎要轉來轉去,猶豫不決?它停下了,不轉了,把鼻子湊了過去,聞了聞,突然張開了嘴,牙刀飛進而出。
父親靜靜地躺著,他其實根本就沒有睡著,而且知道飲血王党項羅剎的眼睛已經盯上他那不堪一擊的喉嚨,知道它的鼻子湊了過來,大嘴已經張開,牙刀正在飛出。但是他仍然靜靜地躺著,連眼皮也沒有眨動一下。這就是父親的素質,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他突然翻身躲開,或者稍有反抗的舉動,那就完了,它會不假思索地一口咬住他的喉嚨。他讓它有時間思索,讓它張開血盆大口的速度慢了一點,飛出牙刀的速度也慢了一點,這兩個&ldo;慢&rdo;換來了一個快,那就是讓它飛快地跳了起來。
父親成功了,父親感化飲血王党項羅剎的成功,在它的這一跳中顯得輝煌而不朽。愛與人性的力量,穿透了生命的迷霧,在適者生存的定律面前,架起了德行與道義的標杆。張開的大嘴朝向了月亮,飛出的牙刀舉向了月亮。月亮下面站著一個偷偷摸摸走來的人,這個人想把飲血王党項羅剎悄悄帶走。可他萬萬沒想到,這隻由他一手打造的仇恨的利器會撲向自己,會把牙刀直接插入他的脖子兩側,速度之快,在飲血王党項羅剎的撲咬史上從來沒有過。偷偷摸摸走來的人都沒有來得及慘叫一聲就倒了下去,就被飲血王党項羅剎咬斷了生命的氣息。
父親吃驚地坐了起來,看到眼前的情形後,禁不住異常驚嘆和抒情地&ldo;啊&rdo;了一聲。父親後來說,那是所有詩人加起來才能發出的驚嘆和抒情,寫在紙上,就是:啊,藏獒。
飲血王党項羅剎繼續撕咬著,直到把那人的脖子咬斷。它這時一定想起了過去那些非人的折磨,而這些折磨一瞬問變成了一個恐懼的形象,那就是送鬼人達赤。儘管送鬼人達赤的存在就像党項大雪山一樣沉重而實在,但飲血王党項羅剎還是做出了反叛的選擇。因為愛與友善的力量已經慢慢地堅實起來,讓它開始在選擇中仇恨,而不是像過去那樣毫無選擇地仇恨一切。
父親站起來,呆呆地立著,抬頭看了看前面,突然激動地大喊一聲:&ldo;岡日森格。&rdo;
岡日森格帶著領地狗群從遠方跑來。它們是聞到某種異樣的氣息後趕來保護父親的。但是它們來晚了,父親已經不需要保護了。那個在它們看來一定會跟著舊主人送鬼人達赤加害父親的飲血王党項羅剎,已經走向了它的名字的反面,它不是飲血王,不是,不是党項羅剎,不是。它就是一隻正常的藏獒,懂得恨,也懂得愛,懂得戰鬥,也懂得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