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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覺走進帳房,坐下來喝茶。尼瑪爺爺對兒子說:“天黑了,你還是跟去看看吧。”正在鍋灶上準備晚飯的班覺的老婆拉珍也說:“你去把她叫回來,要吃飯了。”班覺說:“阿爸,你什麼時候見過吃人的野獸出沒在碉房山上?再說還有我們家的三隻大牧狗引導著她保護著她呢。拉珍你聽著,人家是遠遠的地方來的漢人,有頂頂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怎麼能把人家叫回來?你不要怕麻煩,她什麼時候回來,你什麼時候把熱騰騰的奶茶和手抓端給她。”
這時帳房外面的瘸腿阿媽和它的姐妹那隻名叫斯毛的看家狗叫起來,聲音不高,像是說話,溫和中帶有提醒。班覺聽了聽,知道不是什麼危險來臨的訊號,就沒有在乎。但是他沒想到,瘸腿阿媽和藏獒斯毛的提醒雖然不那麼激烈,但也並非完全和危險不沾邊,就像一個大人正在語重心長地叮囑自己的孩子:“晚上不要出門,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這是親情的表達,內心的憂患以及緣於經驗和閱歷的關切溢於言表。它們關切的是班覺的兒子七歲的諾布。諾布這時已經離開帳房,追隨著漂亮的阿姐梅朵拉姆走到深不可測的黑夜裡去了。諾布本來在帳房門口站著,聽阿媽說要吃飯了,就在心裡說:“阿爸阿媽,我去把梅朵拉姆阿姐叫回來。”然後就走了。等到踏上碉房山的盤山小路,聽到山上隱隱有狗叫聲傳來時,諾布就把“叫回來”的初衷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天晚上,西結古寺的僧舍裡,父親照例睡得很早,天一黑就躺到了炕上。但是他睡不著,心想自己是個記者,一來青果阿媽草原就成了傷員,什麼東西也沒采訪,即使報社不著急,自己也不能再這樣晃悠下去了。明天怎麼著也得離開寺院,到草原上去,到頭人的部落裡去,到牧民的帳房裡去。他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寺院僧眾的信任,又跟著鐵棒喇嘛藏扎西學了不少藏話,也懂得了一些草原的宗教,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聽到地上有了一陣響動,點起酥油燈一看,不禁叫了一聲:“那日。”昨天還只能站起來往前挪幾步的大黑獒那日這會兒居然可以滿屋子走動了。大黑獒那日看他坐了起來,就歪起頭用那隻沒有受傷的右眼望著他,走過來用嘴蹭了蹭他的腿,然後來到門口不停地用頭頂著門扇。父親溜下炕去,撫弄著它的鬣毛說:“你要幹什麼?是不是想出去?”它啞啞地叫了一聲,算是回答。父親開啟了門。大黑獒那日小心翼翼地越過了門檻,站到門口的臺階上,汪汪汪地叫起來。因為肚子不能用勁,它的叫聲很小,但附近的狗都聽到了,都跟著叫起來。它們一叫,整個寺院的狗就都叫起來。好像是一種招呼、一種協商、一種暗語。招呼打完了,一切又歸於寧靜。大黑獒那日回望了一眼父親,往前走了幾步,疲倦地臥在了漆黑的夜色裡照壁似的嘛呢石經牆下。父親走過去說:“怎麼了,為什麼要臥在這裡?”他現在還不明白,大黑獒那日作為一隻領地狗,只要能夠走動,就決不會呆在屋子裡。這是本能,是對職守的忠誠。草原上所有的領地狗所有的藏獒都是習慣了高風大夜習慣了奔騰叫囂的野漢子。
父親回到僧舍,看到岡日森格的頭揚起著,一副想掙扎著起來又起不來的樣子。他蹲到它身邊,問它想幹什麼。它眨巴著眼睛,像個小狗似的嗚嗚叫著,頭揚得更高了。父親審視著它,突然意識到岡日森格是想讓他把它扶起來。他挪過去,從後面抱住了它的身子,使勁往上抬著。起來了,它起來了,它的四肢終於支撐到地面上了。父親試探著鬆開了手,岡日森格身子一歪,噗然一聲倒了下去。父親說:“不行啊,老老實實臥著,你還站不起來,還得將息些日子。”岡日森格不聽他的,頭依然高高揚起,望著父親的眼睛裡充滿了求助的信任以及催促和鼓勵。父親只好再一次把它抱住,抬著,使勁抬著,四肢終於站住了。父親再也不敢鬆手,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