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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說,張芝陽上學所需要的錢已經籌夠了。這時候我都還沒有動一下,感覺到我要能動一下,得等上無限長的時間。
我站立不動的功夫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過去幾年裡,我經常晚上在床前動也不動站到天快亮時才睡覺,時常連續堅持半個月、一個月,多次把腿都站腫了。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回去。過去,我捱了爹的打,逃出來,若到這時了我還沒回去,兄弟他們早就出來喊我了。今夜,他們到這時了都還沒出來喊我,但我知道爹在等我,他已經為我準備好了一切在等我,那不是一頓飽打,但比多少頓飽打更可怕、更沉重。
我害怕回到那個家中去。只有不在那個家中了,從它裡面逃出來了,才會知道自己是多麼害怕回到那裡去。在那個家中,床底下、桌子下面、櫃子裡和牆壁裡,到處都是森森白骨。當然,它們不是實際的白骨,而是我的幻覺。這些白骨穩定地散發出冷氣和黑暗,在這種冷氣和黑暗中,家裡那些實際存在的東西,床、桌子、櫃子和牆壁那樣的東西,還有人,我、爹媽和我兩個兄弟,似乎都在開始如浸泡在一種可以溶解它(他)們的溶液裡的東西一樣溶解著,溶解為這種冷氣和黑暗。這不可思議,也很可怕,我不知道後頭會發生什麼,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我知道我需要那些白骨,需要那種冷氣和黑暗,它是我至深的需要,沒有我這種需要,它們也不會出現,有它們在,我才能在那個家裡呆下去。可是,只有從它們裡面出來了,我才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想回到裡面去,沒有比回到它們裡面去更可怕的了。
但是,我必須回到我們家裡去,我並無別的路可走。只是在我抬腳向前的那一剎那,我才感覺到,我與腳下的田塄,田塄下的大地,大地的四面八方的所有一切、整個宇宙都似乎因為我站這一會,站得太定了而和我完全結合在一起了,結合得我就是一切和整個宇宙,而這整個宇宙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塊凝固的虛空,一整塊處處時時都完全一樣和一致的比鋼鐵都還要密實和堅硬無數倍的土。
我突然感覺到的是那樣的絕望,完全的絕望,對我在這個世上獲得成功的絕望,對我考上大學和脫掉&ldo;農皮&rdo;的絕望。爹在今夜,在我們溝終於有一個人考上了大學的今夜為我的未來準備的就是,我無論如何也要在將來考上大學,改變我的命運,改變我們家的命運。爹一向就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的。但爹不知道,我也無法讓爹知道,我已經是一塊土,而一塊土如何可能考上大學,如何可能在這個世上獲得成功,即使是那些要活人就不能不獲得的成功。
對我來說,世界是存在的,天地是存在的,萬事萬物是存在的,人和人間是存在的,大學、&ldo;脫農皮&rdo;、&ldo;非農業人口&rdo;、&ldo;農業人口&rdo;等等一切也都是存在的,但它不存在於這裡,不存在於宇宙之中,而是存在於宇宙之外,如果有無數個宇宙,那就存在於無數的宇宙之外,也可以說存在於整個時空之外。張芝陽考上了大學,什麼也不能證明,或者說,所證明的正是天地、世界、萬物的真實,包括大學和考大學的真實,張芝陽本人的真實,只在宇宙之外,整個的時空之外,在無限的虛無之中。我必須先到達宇宙之外,才有可能談得上考大學、&ldo;脫農皮&rdo;,而且只要我在宇宙之外了,那是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的。但是,我不可能到達宇宙之外,因為沒人可以到達宇宙之外,沒人可以到達時空之外。
這當然是荒唐的,但這絕對不只是我的想像,而是我的精神狀態,我的存在狀態,我必須面對的真實而可怕的現實問題。我這樣說的意思就是說,我的精神狀態或存在狀態,以一般正常的觀點看,不管它是不是病態的,在多大程度上病態的,都已經到這種田地了,它使我只面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