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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珠炮一軲轆兒說著時,孫小六已經嚇軟了,雙膝朝前猛地打個硬彎兒,&ldo;咯&rdo;的聲跪倒在地,渾身上下的骨頭關節便像放機關槍似的喀喀喀喀愣響了一陣。
彭師父看著這光景,居然拳不松、掌不軟,一個箭步上前劈頭罩臉、左右開弓,逕往孫小六打砸下去。坦白說,我數到第五或者第六巴掌的時候就有頭暈目眩,簡直要恍惚昏倒的感覺‐‐試想,只要是其中任何一下子招呼到我的頭上臉上,我可是非大哭大喊起來不可的。然而孫小六十分奇怪,他就那樣緊瞑雙目、文風不動地承受著這一陣惡打。原先極其害怕而抽搐、顫抖著的臉頰和肩膀也逐漸舒緩了、平靜了‐‐在彭師父的拳、肘、掌、膝、脛、腳的亂影交加之間,他非但不再緊張恐懼,反而越來越像是陷入一種極為舒適的沉睡之中,做著什麼樣甜蜜的夢,偶爾‐‐如果我未曾看錯的話‐‐還會微微揚一揚嘴角,竟像是在笑著呢。
彭師父這邊也好像越打越入神,彷彿不再因為懊惱、憤怒的緣故而出手,而是非如此不可地從事著一項必須耗費極大精神氣力的工作,且非得那麼專心致志不能成就。我這時偷眼斜窺一下彭師母‐‐她更出乎我意料之外,居然不知在哪一時哪一刻上早就睡著了,還打著呼呼隆隆的鼾息呢。
又打了不知多久,彭師父和孫小六已經各自通臉赤紅、汗流浹背,直打得連那皮肉肌骨的撞擊之聲也不大一樣了‐‐逐漸逐漸地,我聽出那聲音不再清脆刺耳,反而越來越像是用一支又一支包裹了厚棉布的鼓槌梆子擊打在一面又大又肥的皮鼓上。在這段時間裡,彭師父沒住嘴地罵著:&ldo;你個野孩子!我替你爹打、我替你娘打、我替你哥打、我替你姊打、我替你爺爺打。&rdo;說完這一套再換一套,從孫小六的大哥大一、二哥大二、三哥小三……這麼一路數將下來,再打完一通。之後是師門裡的大師哥、二師哥、三師哥……也不管是孫小六那邊的骨肉至親,還是彭師父這邊的新朋舊友,總之都由彭師父代為教訓過了‐‐說也奇怪,孫小六也還真挺得住,非但不曾皮開肉綻,連一絲半縷的青淤黑腫都沒落下。一個人經這麼百兒八十下狠手打過,反而紅光滿面,有如剛跳完兩節有氧舞蹈的簡&iddot;芳達;頭頂上冒著熱蒸汽,和一隻新出籠的饅頭差不多。
倒是我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心中很有幾分不平,一個捺不住,迸出一句:&ldo;你可以了罷,彭師父!&rdo;
彭師父先是愣了愣,轉身回頭之際卻讓我瞥見了十分怪異的一個小小的變化‐‐他的脖子。就在他脖頸根兒處浮現了一條隱隱然泛著青光的繩紋。乍看之下我還以為一時走了眼,可是待彭師父一轉身,那圈繩紋赫然也出現在喉結底下。換言之,繞脖頸一大圈‐‐你說它是胎記也罷,是刺青也無不可,總之正是當天下午青年公園的一棵樹底下站著的那個胖子脖頸上的痕記。這一下該我發愣了,嘴裡忍不住迸出三個字:&ldo;嶽‐‐子‐‐鵬‐‐?&rdo;
坦白說,我全然不知道這三個字是怎樣跑出來撞了我腦袋一下而脫口掉出來的。可是換了任何一個哪怕完全不相信&ldo;某個人其實是另一個人&rdo;的傢伙,倘若處在我當時那個情境,看見一個自己認識了二三十年的人脖子上居然出現了一圈前所未見的刺青繩紋,恐怕也會同我一樣地喊出那三個字來。
彭師父似乎並不覺意外,他雙手往腰眼兒上一叉,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