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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拱河谷的第二天,我在橋下看到一具日兵的屍體。他的右手似乎握緊喉嚨,以倒栽蔥的姿態俯臥在河裡。他的雙腳張開,頭浸在水裡。我趕上距離不過兩百碼的前線部隊時,連長邱上尉告訴我,死者官拜上尉,一個小時前被我們巡邏兵開槍射死,邱上尉拿走了死者的手槍,他給我看死者的軍徽為證。死者身旁還有一張地圖及一本英日字典,兩件物品都溼了,被邱上尉放在矮樹叢上晾乾。
毋需多久,我就發現死者和我有許多共通點,屬於同樣的年齡層,有類似的教育背景。在死前一天,他還努力溫習他的英文!誰敢說他不是大學學生,脫下黑色的學生裝,換上卡其軍裝?想想看,要養大及教育他得花多少心力,接受軍事訓練得花多長時間,然後他在長崎或神戶上船,經過香港、新加坡、仰光,長途跋涉的最後一程還要換搭火車、汽車、行軍,最後到達在他地圖上標示著拉班的這個地方,也就是已經燒燬的卡吉 (Kachin)村,千里迢迢赴死,喉嚨中彈,以殘餘的本能企圖用手護住喉嚨。種種事由之所以發生,是由於他出生在黃海的另一邊。否則他將和我們在一起,穿我們的制服,吃我們配給的食物。在孟拱河谷這個清爽的四月清晨,蝴蝶翩翩飛舞,蚱蜢四處跳躍,空氣中瀰漫著野花的香味。而這名上尉的雙語字典被放在矮樹叢上,兀自滴著水。
日軍投降當天,鄭將軍和我人在昆明。重慶之旅令我們非常失望,蔣介石曾一再保證,鄭在駐印軍的努力會得到肯定。我們因此以為,一旦遠征軍回到中國,鄭將軍可以獲得實質的指揮地位。我們在重慶一再等著他的下個任務。最後命令釋出,鄭將軍再度擔任副手。更糟的是,他是第三方面軍軍長湯恩伯下的副司令長官。湯將軍並非出身黃埔,但他的第一副手張將軍是,而且還是第一期生,和鄭將軍一樣。張將軍和湯將軍搭檔,已有很長的一段日子,可以追溯到湯將軍帶領十三軍的時期。也因此,他們根本不需要鄭洞國。副司令長官是個多餘的職務,沒有明確規定的職責。除非司令官指派他執行不痛不癢的雜務,否則他的急於效勞不會被欣賞,反倒引起猜疑。忠於湯將軍的將領可能以為,有個外人打算攻進內部。事實上,我們在第三方面軍時,或多或少被總司令部人員視為湯將軍的賓客。
鄭將軍已預知這一切,因此不急著趕到柳州去向湯將軍報到。我們改飛到昆明,藉口很正大光明,就是視察駐印軍的未完軍務。實際上,鄭將軍忙著打麻將,我則和他的妻舅和兩名侄女混在一起,他們年齡都和我差不多。
到了8月,世界局勢轉變,終於讓我們得以付諸行動。蘇聯參戰。美國投擲原子彈,日軍投降。街上的報童天天叫號外。對我們而言,最振奮的訊息是,中國被佔領的地區劃分成各個區域,每一區域大小和省差不多,各由一位資深的國民黨將領來接收。第三方面軍奉令接收重要海港上海及國都南京。即使鄭將軍也覺得興奮,他說,我們要在兩天內飛往柳州。
我的首要工作就是減輕我的行李。在回到國內之前,我曾飛往加爾各答。雖然是為後勤部隊軍官出差,但我也趁機添購個人用品。我在緬甸前線的幾個月之內,存了不少盧比津貼,《大公報》的稿費又加強了我的購買能力。我預期國內物資短缺,準備了一年份的牙膏、刮鬍刀片、刮鬍膏和羊毛襪。我還買了一件英國羊毛衣、一件皮夾、兩雙長靴、一個網球拍、一堆寶藍色的文具及幾副撲克牌。這些私人物品加上額外的制服及內衣,全都裝在儲物櫃中,由開進雷多的軍用卡車運送到昆明。就算戰爭再持續一兩年,我的物資需求也可以不虞匱乏。現在問題出在運輸方面,多餘的行李在國內搬運不易,而且如果鄭將軍無法獨立發號施令,我對相關服務裝置的吩咐權力也會減弱。我開始擔心這件事,意外的是,昭和天皇決定投降,解決了我的所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