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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幾顆豆大的汗水從額角滑落下來,在淡藍色表格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她慌忙掀起校服,用校服一角去吸,卻把\"文科\"那兩個用鉛筆反覆描摹的字跡蹭得更模糊了。
廚房裡傳來藥罐磕碰灶臺的聲響,外公的咳嗽聲穿透了他的房間。九月把表格折成巴掌大的方塊塞進筆袋,老桌子發出吱呀的抗議聲。廚房裡,外婆正佝僂著背往搪瓷碗裡倒湯藥,蒸汽在皺紋裡凝成細密的水珠。
“九月,你把藥端給你外公吧。”外婆的藍布圍裙上沾上了一點藥湯,估計剛才不用小心弄灑了一點。九月接過藥碗時,瞥見外婆右手虎口處結著暗紅的血痂。
“外婆,你的手怎麼弄傷了呢?”
“人老了就是這樣了,前天收衣服的時候被生鏽的衣架劃的。”
“衣架壞了,叫小舅娘幫忙買幾個新的來用。要不然再弄傷手了。”
“沒事,湊合用吧!別花那冤枉錢了。最近,你外公的身體感覺不如前陣子了……”
“外婆,你會不會怪我,沒有初中畢業就去打工賺錢呢?”
“這說的什麼話。你有這個讀書的命,就應該好好學習。你看,外婆的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中就你學習最厲害了,你是外婆的驕傲。”
……
房間裡的餘溫還沒有散盡,九月開啟吱呀作響的老風扇。數學競賽獲獎證書在鐵皮餅乾盒裡泛著淡金色,壓在最底下的日記本里夾著上學期徵文比賽特等獎的投稿文章修改稿,牆壁上貼著她參加英語競賽獲得的一等獎……
床頭貼著去年的文科重點大學錄取線。在外公外婆那一輩人或者父母這一輩的人看來,不想一輩子打工,對於女孩子來說,要從醫,要麼從教。
但九月目前對以後自己的工作方向沒有什麼想法,先考上大學再說。總之,如果要去海城、東城那種大城市工作,自己起碼有拿得出手的學歷,這樣才能有那麼權利去選擇自己想要的工作。
(四)
蟬鳴撞碎在滾燙的水泥路上,九月攥著文理分科表站在校門口,指節被暑氣蒸得發白。李明遠領口那枚銀質徽章折射著刺目陽光,他推了推金絲眼鏡:“聽說你要選文科?”聲音像物理實驗室裡的遊標卡尺,精準得讓人不適。
茉莉香囊在口袋裡硌著掌心,那是外婆前天夜裡縫的。老人戴著老花鏡穿針引線,曬乾的茉莉花簌簌落在搪瓷盤裡。\"你外公時常在家裡唸叨,說我們小九月以後要當老師或醫生。”
走廊盡頭的志願箱像一口褪色的棺材。九月盯著“文科”二字,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午後。九月一個人在樓頂揹著《赤壁賦》,那時玉蘭花瓣正落在她的鬢角,像天地落下的一枚印章。
“考慮過醫學定向生嗎?”班主任的聲音驚起幾隻灰雀。他皮鞋跟碾著地磚裂縫,“你外公的病……如果選理科……”
暴雨突至時,九月正蹲在圖書室角落。水珠順著髮梢滴在《飛鳥集》封面上,暈開深褐色的傷痕。那張泛黃書籤從215頁滑落,鉛筆字被溼氣洇得微腫:\"我選擇忠於星辰,而非路燈。——陸招娣\"
忽然,有溫熱呼吸拂過後頸。“你也找到招娣的星星了?”圖書管理員阿姨擦拭著蒙塵的《天體執行論》,“那孩子前幾天在頂樓哭了整了很久,她父親要撕志願表。”她指尖劃過招娣留在借書卡上的簽名,像撫摸流星灼傷的軌跡。
九月望向窗外,玉蘭樹在暴雨中舒展枝椏。上學期,招娣曾指著樹幹上的痂痕說:“記得嗎?這棵樹被雷劈過三次。”此刻那些傷痕在雨幕中泛著珍珠母的光澤,宛如銀河傾瀉時凝固的傷疤。
“同學,圖書室要關門了。”阿姨敲亮打火機,火苗舔舐著潮溼空氣。九月起身時,茉莉香囊漏出幾粒乾花,落在招娣的書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