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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司機打來電話,送邵聲去機場的車已經在來路上。莫靖言洗漱完畢,將鑰匙放在桌上,“我不想看著你離開,我先走了。”她和邵聲緊緊擁抱,踮起腳,輕輕親了親他的嘴唇,“這是最後一次了,再見。”
她走下樓,一盞盞感應燈隨著她的腳步亮了又暗。她知道邵聲半開著門,在身後望著她。然而她沒有回頭,沒有猶豫,在走出樓門時沒有回望他的視窗。然後她聽到夜空中一聲呼喚,“莫莫”。
她終於沒有忍住,在路燈下回頭望著陽臺的方向。眼前一片漆黑。她心裡茫然悽惻,想著,你真是太自私了,在暗處看著明處的我,看清我的模樣,又不能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聖經故事裡,上帝要毀滅所多瑪城,羅得得到天使的警示,在災難前帶領家人離開。而他的妻子違背了天使的囑咐,在走到山坡上時忍不住回頭望向家鄉。在這一刻,她立時變成了白色的鹽柱。
莫靖言以前讀過,心想,這故事到底是要說什麼呀?現在她明白了,決絕離開時不應回望,回望便會被吞沒。
之後莫靖言站在醫院裡,隔著玻璃窗望著遍身插滿各種管子的傅昭陽,雙肩聳動哀慟地哭泣。和性命比起來,我們之間的微小的感情,真的是微不足道呢。在見慣生死的醫院裡,沒人停下腳步詢問,周圍或有人側目,但每個人都匆匆忙忙走過。許多重症可以醫治,連器官都可以移植。然而她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誰能彌補,誰能救治?
而此刻,她最愛的人正飛躍重洋,到地球的另一端,到全世界的盡頭去。莫靖言不知這次離別,是二人的重生,還是無望的浩劫。
有時候,我們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未來隱在重重迷霧之後,無法探知和預期;有時候,時間又過得很快,那些深入骨髓的悲歡喜樂還無比清晰,卻已經過了數個春夏秋冬。
邵聲和莫靖言共同的記憶在此終止,他們的世界都分為兩半,劃分的標準不是時間或距離,而是“有你”和“沒有你”。這兩部分涇渭分明,參商相隔。
此後他們身邊都經過了許多人。在最初的一段時間,每當莫靖言將頭放在別人胸前,聽著不一樣節奏的心跳聲,都會莫名地想要落淚。
而當邵聲穿上西裝對鏡整理時,眼前都會浮現出莫靖言站在身邊的樣子,她一直是二十歲時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帶著青澀的學生氣。這時或有妖嬈的姑娘從身後趴在他肩上,面板上明亮的蜜色在流淌。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和她分隔地球兩端的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是滿面滄桑。他漸漸變成了伊戈爾,忘記自己曾經是邵聲。
回到楔子結尾處那個夜晚,第二天清晨明日香醒來後,有些不安地怯怯問他,以後是否還可以保持聯絡。伊戈爾起身穿衣,古銅色面板上蒙了一層朦朧的光影。他聽到問話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凝視一雙烏黑的眼睛了,於是一時怔忡,心一軟,說,好的。
在兩個人的兒子出生後,母親在電話裡催他起一箇中文名字,又給了幾個備選,他都不喜歡。他抱著初生的小娃娃,讓他隔著聽筒哭給奶奶聽。看著他皺巴巴的小臉和還沒睜開的眼睛,一個深藏於心的名字忽然蹦了出來。
他想了想,“就叫一川吧。”解釋了含義,母親笑著說,這名字不錯。
他不知道莫靖言是否和自己一樣,在分開這幾年漫長的日子裡,曾經有心或無意搜尋過“一川菸草”的出處。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他想,這一生和她的錦瑟年華已經過去,以後或許再不會重逢。一川,便是對莫莫最後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