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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理準備。她想零作坊如果是一條汙水橫流的臭水河的話,只有楊生情是一條潔淨的魚,他早晚有一天要游出這個水域。
翁史美讀過詩後悵然佇立了良久。雖然它遮住了廊柱的花紋,使她有些怏怏不快,她還是沒有勇氣把這張紙揭下來。她不忍心阻礙一個少年抒發個人情懷。屠夫們對待這頁紙的反應大體是一致的,他們叉著腰看了又看,說:“這是什麼意思?”
廊柱上的詩箋在幾天之後又出現了第二張。不過上次楊生情用的是楷書,而這次用的是扁頭扁臉的隸書。
我願意變成一朵太陽花,
讓我的氣息與你的呼吸相接。
我願意變成你手中的一片殘破的陶片,
讓你永久地觸控。
這頁詩的出現,使翁史美有些心驚了,因為她感覺到這詩彷彿是為她而做的。而這頁紙把翁史美最喜歡看的廊柱上的一片水草花紋給遮擋住了。她沒有把這紙取下來。但是在當夜屠宰開始的時候,她提著兩盞馬燈走向屠宰臺,故意當著其他屠夫的面對楊生情說:“這紙是你貼上去的吧,這麼幹淨的紙貼在上面可惜了,幾天還不得讓豬血和蒼蠅屎給弄髒了?”魯大鵬對翁史美說:“老闆娘你可仔細看看,那可不是普通的白紙,那上面寫的是詩!”翁史美說:“咱這零作坊的人個個都是沒文化的,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全了就不錯了,誰能懂得詩呢!我看你貼了也是白貼。”
翁史美以為她這番話會使楊生情停止往廊柱上張貼詩。然而她想錯了。那詩接二連三地出現,起先只是在一根廊柱上張貼,後來發展到兩根廊柱。翁史美幾乎看不見廊柱上的花紋了。她明白,她經常站在廊柱前的舉動引起了楊生情的注意和猜測,他嫉妒這廊柱上的花紋。他的詩寫得越來越直白,如“讓我的眼睛作你衣裳上的紐扣吧,當你鬆開釦子時,只有我能看見你挺拔的雙|乳。當你係起釦子時,只有我能聽見你的心跳”。再比如——
如果世上有一條繩索能縛住我的雙足,
那就是你漆黑的長髮。
如果世上有一個樊籠能把我困住,
那就是你的目光。
我願意你是我的鐐銬,
我是你永遠的囚徒。
楊生情的大膽真的令翁史美震驚。在寫詩的這一段日子,他很少去拍屠宰場景的照片了。翁史美想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她要把楊生情趕出零作坊,她可不想和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發生感情上的糾葛。更何況,她的心靈深處沉潛著一個令她想起來就會心痛的孟十一。這是一種因為愛得沉迷而不能自拔的幸福的心痛。
晚夏時節,有一天魯大鵬進城歸來,忽然變了個人似的,看上去滿面悲哀。他宰豬,才把屠刀握在手上,腿就打起了哆嗦。他吃飯的時候,也不似以往那樣有說有笑的,而且愛獨自喝悶酒。王爺要給每個人洗衣裳,讓魯大鵬脫下背心時,他一反常態地吼道:“我還沒到動彈不了的地步,用不著你個糟老頭子伺候我!”搶白得王爺幾乎落下淚來。他與楊生情本來合作得極其愉快,可他現在嫌他毛手毛腳,說他接豬血接得不利索,說他煺豬毛煺得不乾淨,說他卸豬肉的方式不對了,總之,楊生情在魯大鵬眼裡突然成了一無是處的人。就是對翁史美,魯大鵬也是看一眼就顯出心煩的樣子,好像翁史美是塊發了黴的蛋糕,敗壞了他的胃口似的。王軍以為他上次回城沒有機會和賣菜女人在一起而心煩意亂,就與他開玩笑說:“大鵬,哪天再跟卡車進城洩洩火去。睡覺這種事嘛,不是你能百想百中的!”不料魯大鵬大發雷霆地揪住王軍的衣領說:“我進城睡你媽去!”氣得王軍給了他一拳,罵他不識抬舉。魯大鵬不僅對零作坊的人表示反感,對這裡所有的陳設和器具也都鄙視之極。他說那兩根雕花的廊柱看上去就像兩個滿臉瘡疤的麻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