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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棚廢墟之中伸出了個小腦袋,正是茉喜。茉喜到了這個時候,依然不放她那兩個包袱。陳文德的心提著,她的心一直也提著,如今見陳文德大步流星地奔過來了,她竟是驚喜得哭叫了一聲。隨即連滾帶爬地從廢墟之中鑽了出來,她一手拎著一個包袱,尖錐錐地銳聲回應道:“老陳,我在這兒呢!”
充作指揮所的窩棚已經坍塌得沒了門窗,然而最粗的一根樑柱還沒有倒,依然能夠撐起半片蘆蓆。蘆蓆成片地連綴著,本是用來苫蓋棚頂的,如今被炮彈碎片削成了七零八落,唯有樑柱挑著的那大半片還算完整,旗子一樣在氣浪與煙火之中飄動。陳文德把心提到了喉嚨口,一邊跑,一邊大聲吼道:“茉喜!我來了!”
她剛一露頭,陳文德就看清了她。這個時候就顧不得旁人的耳目了,他且跑且伸出了手,想要過去把茉喜拽出來,然後直接往遠了逃。橫豎現在隊伍已經徹底亂了,他穿得簡便,也正是個士兵的裝束。黑燈瞎火的人擠人,誰知道他是誰?
很快地,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環境,在滿天炮彈劃出的金色光影之中,他看清了窩棚的位置。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了一聲尖嘯般的巨響,吱溜溜地破空而來,直奔了茉喜的方向去。腳步滯澀了一秒鐘,隨即他吶喊一聲,瘋了一樣衝向茉喜,一邊衝,他一邊撕心裂肺地狂喊:“跑!炮彈來了!快跑!”
甩開大步貓了腰,他在夜色之中不看路也不看人,憑著直覺在崎嶇的山石路上跳躍騰挪。今晚他沒穿馬靴也沒穿皮鞋,因為預謀著半夜逃跑,穿著布鞋更利落。腿上有勁,腳上輕鬆,他一路跑得比風還快,炮彈幾次三番地在他身邊落地開花,然而他一門心思地向前衝,衝過一團又一團的火光硝煙,居然始終是毫髮無傷!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聲中,茉喜怔怔地望著陳文德,看見他在對自己瘋狂地奔跑呼喊打手勢,可是一時間像怔住了似的,她竟完全不能領會他的意思。彷彿是在一剎那間,陳文德跑著跑著忽然向她縱身一躍。從天而降一般,他和那枚炮彈一起撲向了茉喜。
所以茉喜太重要了,茉喜無論如何不能死!
茉喜張著嘴,連一聲驚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被陳文德嚴嚴實實地壓到了身下。與此同時,炮彈打在了窩棚依靠著的山崖石壁上,巨響之中火光與碎石轟然迸發,茉喜只感覺身下狠狠地一震,隨即便失去了知覺。
他本無憐惜人命的軟心腸,可茉喜與眾不同。沒有茉喜,他一個光棍逃到天邊去了,又有什麼意思?平安無事地活到八十歲了,又有什麼趣味?他之所以絞盡腦汁地想要扔了軍隊走,完全是因為茉喜的誘惑——茉喜會給他一個家,又有女人又有孩子的家。他這些年什麼都有過了,唯獨沒有過家。
茉喜覺得自己像是睡了一覺。
他怕茉喜死。
這一覺睡得迷迷糊糊,醒來時天還是黑的,暈頭轉向地跟著陳文德上了路,兩人一人拎著一個包袱,另外空著的手,便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陳文德見慣了槍林彈雨,所以這個時候他是怕而不驚——本來他那一顆心像石頭蛋子似的又冷又硬,連怕都不大會的,可因為知道窩棚裡還藏著個茉喜,他便不由得不怕了。
茉喜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陳文德走,明明是連道路都看不清楚,然而不知為何,竟會是特別地心安,彷彿是漂泊多年,如今終於終身有靠。緊緊握著陳文德的大手,她忽然很想說幾句話:“哎,這回走了,你可得帶我多去幾個地方,讓我見見世面開開眼。北邊容不下你了,咱們這回肯定得去南方吧?上海怎麼樣?還有蘇杭二州,蘇杭是不是專出好綢緞?”
陳文德跑,後方的軍官跟著他,也跑。士兵們見長官們忽然不聲不響地要撤退,出於本能地,也跟著他們跑。於是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