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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大奶奶的家庭婦女沒有從那個大奶奶所在的家庭裡站出來,因此她最懼怕的是&ldo;家庭婦女&rdo;這四個字。
莊晨送來眉眉的那天就勾起過她的無名火。
現在她又面對&ldo;站出來&rdo;這個口號了。這口號使她忽然覺悟:原來最應該和這場運動親近的還是她,而運動的物件應該是扔給她大信封的範同志的丈夫和範同志,是那個把&ldo;孤注一擲&rdo;念成&ldo;抓住一扔&rdo;的校長。現在他們叫什麼?他們叫黑幫叫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為了叫起來方便最近已簡稱為走資派。原來不允許她站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是他們不許她成為一個勞動者,不許她把一顆熱忱的心奉獻給新社會。原來世上的事物不是一成不變,目前黑幫、走資派既然已劃定範圍,範同志和她丈夫以及那&ldo;二尺半&rdo;校長,說不定早就被剛才走過的那些小將打翻在地踏上一隻腳了。和時代同步的和前邊那些紅綠顏色同步的原來還是司猗紋。她感謝這個小鋪這個髒桌子給了她啟示。
前些天她還一邊聽著隔壁院裡一位達先生的慘叫,一邊魂不附體地從她那帶廊子的大北屋搬進南屋,等著小將們也來抄她的家然後也把她踏上一隻腳呢。原來她錯了,既然那北屋,那北屋裡所有傢俱,不應再歸她所有,那麼她就應該讓它們走得光明磊落,這才是&ldo;站出來&rdo;做事的一種氣概,一種氣派,一種氣勢。
由小鋪回家的路上,司猗紋又走過了許多被堆放在衚衕裡暫時未能抬走的傢俱。司猗紋想:笨。她詛咒著傢俱,也詛咒著那傢俱的主人:笨。她知道這些傢俱都是在小將們對其主人製造過一場腥風血雨之後被抄到街上的。她看見深更半夜被打得嗷嗷叫的達先生門前就堆放著一張大漆八仙桌和兩把紅木太師椅,她想:笨。
司猗紋一路罵著人的笨和傢俱的笨,終於又邁進自家那高高的門檻,回到了自己的家裡。她站在院裡最後看了一眼房門緊閉的北屋,她覺得這應該是最後一眼,儘管北屋不會被人搬走。她回到她那穩妥的南屋。
眉眉正在裡屋哄寶妹,司猗紋叫過眉眉,把蜜麻花遞給她。
現在司猗紋要坐下來做兩件事:她首先要給附近的小將寫一封言辭謙恭、語氣懇切的信,懇切要求他們在方便的時候來響勺衚衕沒收她的幾間房子和一點屬於她祖上的不勞而獲的財物。她說這房子這財物本來早就應該回歸製造過它們的階級所有,然而她一直沒有機會使它們歸屬它們的真正主人,這些東西早已成了壓在她背上的沉重的包袱。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她時刻在恭候。寫完信,她為上繳的東西開具了一紙詳細清單,從房屋到傢俱件件明細。她相信她的行為是走在時代前面的。
在開列財物清單時,她遺漏了一對很有分量的金如意。這遺漏並非偶然,是她有意的安排。她遺漏它是為了讓它更加出其不意地發光。
信和清單都發出去了,司猗紋在激動和不安中開始等待。
&ldo;要革命的站出來,不革命的滾他媽蛋!&rdo;
街上又有了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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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猗紋在焦急地等待來人,她把她等待的來人稱做&ldo;他們&rdo;。
&ldo;他們來過嗎?&rdo;司猗紋問眉眉。
其實司猗紋才去買了一趟早點,才去買了一趟菜,她知道在這點時間裡他們不會來。
眉眉的回答便在預料之中了。
司猗紋一陣失望。
原先她本打算將傢俱們留在北屋隨他們挑揀、隨他們搬。現在她忽然覺得這種形式太含混,缺少應有的輝煌和分量。她想賣水果的都把水果高高擺在筐上,賣布頭的開啟包袱邊倒騰邊唱,都是為了給人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