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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媽搖搖頭。
司猗紋說我看也沒那麼離奇,男女心裡的事沒人能說清楚。那《三言》《二拍》上寫的都是這種事,講的都是男女之間的稀奇古怪。丁媽說她不識字。司猗紋說趕明兒給丁媽講幾個。
司猗紋給丁媽講了《三言》《二拍》。講得她們兩人都半信半疑著,都覺得不能生搬硬套。
姑爸回到孃家一躺許多天,後來終於又站了起來。她常常披散著頭髮在院裡藤蘿架下久久地坐著,兩眼直勾勾地仰望被藤蘿架劃碎的藍天,渾身一陣陣驚悸。有時她會突然抓住人就問:&ldo;那《益世報》呢?&rdo;在昏迷中她也聽見了《益世報》的事。後來人們終於把報紙拿給她,她果真從那上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了那天發生了什麼事。也許就為了那報紙,為了報紙上自己的名字,她沖入莊老太爺的房中,要莊老太爺立刻替她向全家宣佈一件事:要上下人等都不要再叫她的本名,她已經改名為姑爸。
姑。
爸。
莊老太爺對女兒的改名尚在考慮中,姑爸在院裡就突然拉住了莊家的洋車夫老馬的胳膊:&ldo;老馬,把你那個菸袋借我用用,讓姑爸抽一口。&rdo;
姑爸第一次正式宣稱自己為姑爸了。這是一個自我宣告,是一個對終生的自我宣告。也許還不僅僅是宣告,這是冊封,是宣判,是慶幸,是哀歌,是進入,是逃脫。
全家人都聽見了她這宣告,全家人都看見老馬的菸袋舉在了她手中。
姑爸要過老馬的菸袋和荷包,像個&ldo;老煙油子&rdo;,熟練地用菸袋在荷包裡攪和著,攪和一陣,將菸葉按滿煙鍋,伸嘴叼住菸袋。她竟然連火鐮都會使,嚓嚓地用火鐮打著火絨,把一小塊開始冒煙的火絨接入煙鍋,便吱吱地抽起來。
煙鍋歡笑起來,一股青煙升向空中,姑爸盯著青煙散去,又一口接一口地抽著。
她對老馬說:&ldo;老馬,菸袋歸我了,你再買一桿吧。你這杆好用,通。&rdo;
老馬看著抽菸的姑爸,什麼也不說。
姑爸手託菸袋在院裡悠閒地沿著甬路、迴廊走著、抽著,滿院子飄著旱菸味兒。
年復一年,家中死人添人;年復一年,院裡的樹木花糙復甦了又冬眠。姑爸的本名到底演變成了姑爸,沒有人能說清是誰發明瞭這個名字,是姑爸自己的發明還是她的道聽途說,但這稱呼終於被全家上下認可了。小輩兒叫她姑爸,平輩兒叫她姑爸,連莊老太爺和三親六故的老輩兒小輩兒也叫她姑爸。她又做姑又做爸,從聽覺上享受著普通女性所無法領略的聲譽和權利,為了與這稱謂的徹底相配,她開始尋找自己的外部特徵:黑油油的兩條大辮子剪掉了,餘下的部分仿照男性用一道偏分印兒分開;旗袍、長裙換成了西裝、馬褂;穿起平跟鞋並且邁起四方步,菸袋終日拿在手中。最令人迷惑不解的是,她那兩個可愛的帶領她進入豆蔻年華的不大不小的rx房不見了。她是用了什麼辦法使它們變平,也許只有內行女人知道。總之她變成了平胸,為了這平胸,她甚至故意使脊背再作些彎曲,平胸又變成了傴胸。
年復一年,樹葉有發有落,天氣有陰有晴,姑爸的風度卻固定了下來。雖然她仍舊按從前的老習慣去中央理髮館請北平名師小萬師傅整治頭髮,但她的要求卻再也不似從前。久之,小萬終於熟悉了姑爸的要求,每當她邁著方步坐上&ldo;中央&rdo;的椅子,不用寒暄,小萬的推子剪子便在姑爸頭上熱鬧起來。熱鬧之後,小萬一絲不苟地將一面鏡子豎在姑爸腦後。姑爸從鏡子裡端詳著自己的後腦勺和那一片發青的頭髮茬兒,滿意地沖小萬微微點頭。小萬和旁邊的師傅們互相看看,傳遞個會意的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