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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眉就是因為看見了婆婆的手勢,才決定去幫師傅搬兩塊。她伸手就搬。婆婆的手搖得更歡了,眉眉搬得就更歡,歡得都有點礙手礙腳了。
我沒看見有人擺手。她對自己說。
煤卸完了,師傅走了,眉眉開始洗手洗臉。她洗了許多盆黑水,把黑水一趟一趟往溝眼兒裡倒。她的洗甚至又恢復了從前的方法:捧起水來撲嚕撲嚕。她希望用這黑手和撲嚕撲嚕引起婆婆對她的義憤。
婆婆沒有生出更大的義憤,眉眉洗完手臉回屋時,婆婆已經上了床,她躺著睜著眼不看眉眉,像在想事。也許她在想這個眉眉終歸是眉眉,幹活兒走神兒,擺手看不見,分明是個孺子不可教的形象。也許她沒想眉眉,她還在想剛才一切一切的細節。一個大中午,一個掃興的大中午。就因了一個送煤的,讓眉眉看見了她那麼一個&ldo;笑&rdo;。這笑,這連她自己也不知是什麼樣子的笑。她能忘掉,而眉眉也許永遠忘不掉。愛走神兒的人都愛死記一件事。
和外孫女達不成的默契原來是永恆的,那合夥兒興高采烈地進廁所蹲坑只不過是個瞬間。
眉眉倒願意默契著去配合竹西。也許這默契就是從她提著帆布箱來到響勺衚衕那天開始的,不然舅媽為什麼主張她留下?眉眉覺得舅媽留下她,決不僅僅為了讓她幹點什麼。可眉眉還是最願意幫舅媽幹點什麼,她在哪兒她就願意在哪兒。她願意跟舅媽一起上街,一起下廚房,一起圍著寶妹處理寶妹的事。她願意聽舅媽說:&ldo;對,就是&rdo;;&ldo;對,就這樣做&rdo;;&ldo;對,就這樣&rdo;;&ldo;對,就這樣塞&rdo;;要麼,&ldo;不對&rdo;;&ldo;錯了&rdo;;&ldo;還不對&rdo;;&ldo;使勁兒塞&rdo;。她覺得舅媽的話雖不柔和好聽,但她一聽就懂。
竹西願意和眉眉一起做的事也很多,比如她願意關在屋裡讓眉眉幫她洗澡。
中午竹西不睡覺,提個大鋁盆擺在裡屋,註上半盆溫水,半蹲在盆裡,自己先噼噼撲撲地往身上撩一陣水,然後就讓眉眉給她搓背。
眉眉面對舅媽的背,有時突然覺得那不是背,那分明也是一座山。從前她把那堆傢俱比作山,在那山前她感到的是丟失後的恐懼;現在她面對的是一座可靠的山,這山能替你抵擋一切的恐懼甚至能為你遮風避雨。眉眉甘心情願將自己丟失在這山前這山後。
這山還是一座歡樂的山,眉眉可以盡情往這&ldo;山&rdo;上撩水。水變成一條條金色小溪從山頂直淌山底,山頂是舅媽的脖子,山底便是舅媽沒在水裡的臀。別人不會有這金色小溪,因為舅媽從脖子到腰覆蓋著一層金色的汗毛。
在雖城,眉眉跟媽到農學院的浴室去洗澡,她見過許多女人的背。在漫天的水蒸氣裡,她和人衝撞。她那恰如其分的個子使她的眼睛正對著一片亂七八糟的黑的三角和白的半球,它們淌著髒水肥皂沫在她眼前亂閃,有時肥皂沫子蹭她一臉。那時最讓眉眉怒火中燒的就是這髒沫子蹭一臉。她哭喪著臉找到媽,擠在媽身旁一遍遍沖洗。回到家裡很久那東西好像還在臉上。
那時她還有什麼閒心去看什麼人的背。有時背倒會找到她:有一次一個駝背的老女人擋在她眼前,覆蓋那脊背的不是什麼金色汗毛而是鬆弛下來的帶有黑斑的薄皮。她真地覺得那皮很鬆很薄,也許因為薄才松,也許因為松才顯薄。她只覺得那脊背很醜,醜得不應該再被人看。
不該被人看的人就是不應該給人看。
她彷彿還記得一些不應該給人看的肚子、胳膊、腿、奶……還有,還有一些說不出口。
金色的小溪才能使她歡欣,她沒完沒了地往舅媽背上撩水。她們心裡都明白這時